他沒有著急反駁,也沒有對此露出掙扎抵抗的神情,在高強度的白光燈,引導性強烈的噪音下,垂下眼睫,若有所思,仿佛還能理智地思考這些話的邏輯和漏洞,在痛感中平淡地對醫師說:「你說的很對。…可是我喜歡她。」
這份冷靜在被催眠的狀態下,已顯得有些死不悔改和毛骨悚然的意味。
治療半年後的矯正效果很差,只能說聊勝於無,蔣家對此當然不會滿意。主治醫師只好在患者往期的學校生活中搜尋蛛絲馬跡,分析病因,特殊階級的混合性別學校有著嚴格的管理和健全的監控系統,更不用說一些家族對繼承人的控制和關注。年輕alpha們對此厭煩,表現出強烈的破壞性,往往監控留下的都是他們砸碎鏡頭的畫面,或者被浸泡在水污中。
蔣鷺的那份監控系統更為牢固,可留下的東西也不多,在治療大半年後才破解出幾段不到兩分鐘的畫面。
被毀壞的監控中只保留陸陸續續的幾段畫面,畫面中是蔣鷺寄宿的單人宿舍。他幾次回房間的短暫影像被錄入。
儘管蔣鷺的情緒太過隱晦,幾乎隱藏住了生理和心理上雙重意義的痛苦和愛意,可局外的第三者只要一看,略微想想,就會發現alpha表露出的那令人驚駭的偏執感情。
破解出的監控內容不多。僅有幾次,晚上夜跑完,蔣鷺汗淋淋地走進去,步伐不緊不慢,越過玄關時沒有按下燈開關。黑暗中他走到桌子邊緣,停下來,手指拂到桌角,停頓一下。然後輕輕地摸索、摩挲。平視著前方的alpha喉結微微滾動,劇烈運動後的身體狀態格外明顯,身上,正在滲出一點點靈魂深處的熱意,流出汗液,攪著信息素,苦苣苔科植物的鮮腥味入侵了身邊所有空間。
不斷修復截圖,提高清晰度,屏幕外的人才能看見——
那是張集訓時女alpha側臉微笑的照片。
手指點碰在那張照片的蔣鷺面無表情,臉上微微抽動,那是一副極為不和諧的神情。
像一隻冰冷的水鳥在取暖的臉。
蔣鷺的父親從這礙眼的畫面中移開眼,轉對著他,充斥著怒火責罵:「你在發什麼瘋!」
摔門走出監控室前,臉上滿是看待異類的嫌惡之情。
作為alpha繼承人的可笑的表情在監控中卻一覽無餘。彼時治療期將近八個月之久,被評為病情有所好轉,偶爾被帶入正式軍區的蔣鷺被叫回來複查,看見屏幕中這畫面。他面龐清瘦少許,站在有些失真的屏幕畫面前,靜靜地往肌肉流暢的手臂上纏醫用繃帶,說:「那是我在笑。」和軍校生對練撞出的爛紫淤青被掩蓋好,蔣鷺淡淡地說,這怪樣子是我在笑。
與其說是在對別人解釋,不如說那是句對自己驚奇的一句嘆息。
監控中的照片位置從桌角移到alpha抑制器邊,移到玄關的鏡子底下,最後消失不見。
大約放到了不為外人所知的更隱秘的地方。
不論是「病入膏肓」的蔣鷺,還是「年輕的鶴立雞群」的蔣鷺,看到殘存的藺江藍的影像都會有種奇怪的、突然平靜鬆懈的感覺。他說:「我沒有發瘋,我在笑。」他那合格的上位者父親生性無恥而殘忍,比他更缺乏感情,由此沒有發現他的嘴角在模糊的影像中微微抽動,微笑著。
生疏而緊張地微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