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面說,一面對祝纓倒了碗茶,推到祝纓面前。
祝纓一口乾了,說道:「真要多謝他。這事兒我想了有一陣兒了,山中各族地盤界限不明,且有許多地方是『無主』的。不少家族都說那是他們的地方,其實僅僅是他們家打獵的人能走到那裡而已,並無世代居住。這深山之中,也有許多逃亡流民的後裔,這些人有的投奔了各家族,或被捉了去做奴隸,也有一些人不依附任何人,就自己小小聚幾戶人家世代繁衍。各家族也有些不隨大寨居住的。又有逃亡的奴隸之類。
只要一開始給我百十來戶人,我就能過下去,越過越好,三、五年,就能開出點薄田來了。不動用山下的工匠,教人做點木匠活、教人種莊稼,我自己都能幹。各小寨、小村願意投靠我,我也收,總能把人攏起來。難的是怎麼開始。索寧洞主一句話,我就順竿兒爬了。」
花姐聽她說得頭頭是道,計劃都有了,笑道:「也就是你。」
「我先把別業建起來。先建個竹樓,住一陣兒,說這屋子太簡陋,換個好點的地方建個牢固一點的別業。」
別業並不只是一間屋子而已,它通常是一個大莊園,這是常識。一座大莊園,應該有的是:土地、人口、各種作坊乃至小集市,由此各種管理組合,甚至可以有自己的壯丁充當兵士,跟個大鎮子沒太大區別。再稍擴一擴,就是個小縣城。
朝廷容得下她,她就接著做官。容不下她,她就占山為王。她為朝廷搜括隱戶是一把好手,自己圈地隱瞞的手藝也不弱於他人。何況是在山中。
花姐道:「你打定了主意,那咱們就去干!」只恨動手太晚了,花姐心中很是難過。祝纓比朝廷中別的官員都好,卻要如此努力才能保住身家性命。明明已經拼搏了十多年,現在竟才能算是「剛剛開始」。
祝纓看到她又不喜了起來,心道:我私下打的主意可不能跟你講!
她從不將自己拱到一個道德的牆頭,讓自己下不來只能幹晾著。她在南府、各族中的一切聲望並不緣於「禮法」而是「實幹」「公平」「撫恤百姓」,這些都跟朝廷所提倡的沒有特別必然的聯繫。你問各族,他們會說「這個官不一樣」,你問百姓,他們會說「大人與別人不同是個青天」。庸常、盤剝、高高在上才是官吏的常態,有時候他們兼具三個特性,有時候只有其中之一。如果只是高高在上,其他的事都能幹好,比如魯刺史已經算是難得的好官了。
靠自己一點一點的積累而得到的信任,這樣聚集在身邊的人才是「自己的」。也是在福祿、在南府耕耘了這些年,她才能有底氣說「會有人投靠我」。
打一開始,她就不是一個「忠心」的人,既不忠於皇帝,也不忠於朝廷,更不忠於禮法。
還有蘇鳴鸞,她幫蘇鳴鸞也有自己的私心。她的身份一旦戳穿,她會有什麼下場,會直接觸動到三千里外的蘇鳴鸞。蘇鳴鸞絕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她極有可能鼓動各族。到時候朝廷會面臨一個難題,她或許就多了一線生機。
她祝纓,從來也不認自己是個好人的。
這些事兒就不要對花姐講了。
祝纓道:「爹娘那兒你幫我個忙。等到別業好了,咱們去看看,你也要熟記路途。一旦有變,你就帶他們過來!」
「好。」
祝纓道:「你要看到有什麼在山下無法容身之人,咱們也收留。」
「嗯!」
「好啦,你都知道了,不用再擔心了,對吧?爹娘那兒,先不要說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