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萌覺得自己聽明白了,道:「你就是這些日子太累了,陛下……或許是在安排,嗯,不放心自己的子女。」他說得很委婉。
祝纓站在十字街口,偏西的陽光打在她的臉上,她閉上了眼睛,道:「我好不容易才有一個休沐日!」
不想給這一家父子祖孫做老奴,可是換一家父子難道就會好一些?堯舜禹湯,古之賢王,他們的子孫們亦有不肖,有丹朱、有桀有紂。你又不能要求凡人父母不愛子女,不為子女做長遠近。譬如冷侯之對冷雲。
可惜。這麼大的國家確實需要一個強有力的中樞,否則百姓的生活會更苦。梧州的宿麥,沒有朝廷調撥,單以一己之力,恐怕二十年也未必能成。更不要提水旱災害賑濟調度,外敵入寇、組織抵禦了。
竟是個死結了。
陳萌卻是心頭一松,笑道:「那還不珍惜?趁著還有半天!你想夜遊也行,我捨命陪君子了!走!」
兩人又往前走,卻見百姓倒也安樂,人們走在街上,表情也顯得從容了。
陳萌問道:「如何?」
祝纓道:「不錯。」
陳萌也高興了起來,道:「我總想,能有王相公三分也就好了。」
「那你不止三分。」
陳萌更加高興了,給祝纓介紹著沿途,某處本是被無賴霸占了,是他查明之後歸還原主的之類。說著說著,忽然失落地道:「我們也不如王相公他們,竟不能為國進賢,也不能平息動亂。」
「想要做的多了,才會覺得自己無能無力。有抱負,才會痛苦。」祝纓說。
陳萌道:「這就是志大才疏了吧?」
祝纓道:「那大家都一樣,看開了就好。也不是咱們不如王相公,咱們也沒有一個先帝。便是王相公,生前幾年過得如何?有人鎮著,你能做實事,沒人鎮著,你得先自己當鬥雞。你我雖想中庸,真能置身事外嗎?」
如果想要維護百姓,首先需要奉承好皇帝太子,這也太可笑了。如果放棄百姓,倒可以與皇帝互相噁心,只管玩弄權術、轄制天子。
過得還不如一個神棍,神棍奉承好了主顧,銀貨兩訖,拿錢走人!從此一別兩寬,直到下回她缺了錢再來騙。
可她是戶部尚書,最清楚俸祿是百姓一升一斗一尺一匹繳上來的。
陳萌又左右張望了,然後沉默了。是的,一個好皇帝挺重要的。
他說:「那也要盡人事。不能置百姓於不顧!且將來未必沒有中興之主,你我怎麼能夠輕易放棄?三郎,你我雖離政事堂還差一步,但也不能沒有志向,我已老了,你還年輕,當要澄清天下,為民請命!」
祝纓卻覺得,世間固然有明君能開創盛世,但大多數的皇帝像是一個綁匪,手裡拿著天下億萬黎民作為人質,想做點人事的人像是一個可憐的被勒索的人質家屬。
「啊?我沒要放棄啊!」祝纓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我什麼時候說要不管百姓了?」
陳萌驚呆了:「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