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看那個裡正,又看族老,二人就比這「士紳」更像樣一點,族老還穿了件綢衣。
母子倆還瘦,一看就是長年飲食不夠滋潤的樣子。
這兒子要不說,大家真當他就是個農夫。
幕府里幾個國子監出身的屬官都露出點同情的神色來,也覺得一個人「耕讀傳家」,又不畏懼官軍,是個有骨氣的人。他們齊刷刷地看向祝纓,眼露懇求之色。
里正苦哈哈地說:「他家只是……簡樸……」
簡樸二字說得異常的勉強,其實就是吝嗇。族老道:「要不是這麼儉省,也攢不下這麼大的家業呀!不捨得吃、不捨得穿,才有今天,好容易把孫子送去讀書,眼看有出息了,他自己卻死了。」
這一家是很罕見的、靠自家努力變富裕的人家,老兩口一輩子辛苦,一年中只有過年能買二斤帶骨的肉,天黑了別說只點一個燈芯,人家壓根就不點燈的主兒。兒媳婦都不是聘的,而是養的童養媳,八、九歲上到了他們家就開始幹活,還能省一注聘禮。女人在家只能喝粥。柴刀鏽斷了都不捨得換新的。就為了省錢買地。
這家母子哭得天崩地裂。
那一邊,士卒也大叫冤枉:「是他們要訛我們!一隻雞他們敢要一貫錢!」
老婦人道:「那是我家養了兩年的,吃了我多少穀子?我們又吃了你們一嚇,要請神壓驚。」
姚辰英的臉也僵掉了,這還真是要訛啊。
祝纓對那個開口的兵道:「你從頭說起。」
「我們趕路肚餓,去尋些吃的是真,拿了他家的雞是真。可那老東西……我氣不過,就……」
小冷將軍道:「屍身在外面,你莫撒謊,是真是假一驗便知。」
「就一腳踢開他,回營了。」
老婦人道:「他們還搶走了我的雞!」
祝纓道:「屍首呢?」
屍首被抬了進來,沒有別的傷,老頭兒被踢斷了肋骨,斷骨刺破了內臟,人就這麼死了。
母子倆又哭了起來。
吳沛喝道:「肅靜!」
幕府所有人中,他是到得比較晚的,雖然是同鄉,之前與祝纓也沒什麼交集,因此比較小心,一直安靜沉默。現在卻是忍不住了!
一隻雞,要人家一貫錢!不打你打誰啊?!吳沛他們家,廚房報帳也不敢把一隻雞報一貫錢的。
中軍兵力原就少於左右兩路,收伏他們本就困難,但為了軍紀,又不能不罰這擾亂地方的事兒。何況刺史還是鄭相公的表弟!
節帥名為主帥,其實對下屬、地方,兩處都不能得罪得狠了。
吳沛都為祝纓著急。
何將軍搶先道:「節帥,雖是我的兵有錯在先,但這事兒不能全賴他們吧?」
姚辰英道:「話雖如此,人命關天。」
雙方都看向了祝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