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道:「怎麼又說起這個來了呢?你閱歷豐富,不該如此傷感、軟弱。」
荊綱苦笑道:「我自詡也有些城府見識,世上豈有非黑即白?多的是和光同塵。近來忽然察覺,世情比我想像的還要混沌。人老了,總會想得多些,將過往種種在心裡過了一遍又一遍,將所有自己的尷尬、缺失想了又想。憂懼之心也就浮了上來。
還請您答應我,吉遠府就在安南之側,我知道您一向有章法,可畢竟是自己家鄉,難免想求個保障。吉遠父老,一向心念大人,還請大人垂憐。」
「好,我答應你。」
荊綱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淚,道:「見笑了。哎,當年吉遠府,也與現在的西州一樣。如今不免多了一點呆板之氣。」
祝纓道:「江政是個好官。」
荊綱認同地點了點頭:「不過對朝廷有點兒死心眼兒。」
祝纓道:「他要不是個死心眼兒,又做不好這個官了。」
荊綱道:「吉遠本就不是魚米之鄉、富庶之地,他先前又要把貿易削減,這就讓人哭笑不得,虧得後來您讓他轉過來。否則……他眼裡有朝廷,地方上難免受點兒虧,受了虧又沒處彌補,也是氣悶的。」
「關鍵時候,他守得住,現在沒有損失,就好。」
「道理都懂,人心跟大道理是兩回事兒呢。吉遠父老都很想您,只恨您不能再到吉遠,大伙兒進山也難。」
祝纓笑笑:「有心就好,我也很想大家。過陣子,我還會去梧州一趟,到時候,我下帖子請大伙兒到梧州吃酒。」
荊綱道:「不知我能不能湊一湊熱鬧?」
「當然!你是頭一個。」
荊綱終於笑了出來:「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
荊綱在西州住了數日,天氣涼爽時便向祝纓辭行,他得回家守孝,不能總在外面滯留。人走了,卻「滯留」下了一份禮單,除了珠寶珍玩之類,另有一東西——吉遠府的父老們共同孝敬了一分紅利給祝纓。
明面上的理由是,吉遠府有現在,都是因為祝纓當年經營打下的底子,當地士紳都銘記在心。當年,項家曾代持過一部分產業,後來祝纓北上退出。等到祝纓再次南下,江政南下赴任,項家也逐漸退出了一部分產業。
大家商議著,覺得這樣不行,既然祝纓已經被朝廷承認做節度使,又不再限制貿易了,那該給的還是得給。
只不過,這一次大家不再通過項家了,直接讓荊綱給捎了過來。每年給祝纓送過來糖若干、糧若干、布若干,以及一些南貨。
祝纓情知這是吉遠府士紳繳的「保護費」,江政畢竟是有能力的,他現在還沒走,只要他在任上,士紳們的許多活動是受限制的。有些事,比如隱田隱戶,限制他們是對的。另外一些事,比如多招點女工幹活、跟山里貿易,你限制個啥?
必要的時候,士紳們也是借她跟江政打個擂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