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天下第一有钱人属哪家,江南苏家当之无愧。苏家米铺遍满天下,无论富人还是穷人,都离不开五谷杂粮,苏家垄断米业,财源不断,当真当的起家财万贯这四个大字。
苏家长房大小姐苏楠静年少持家,虽不过十八岁,却熟读账目,闭眼心算更是每每无错,协助苏家家主将偌大的家业管理的井井有条,人人见了都得称赞一句苏家大小姐是个经商的好料子。
“今年蝗虫闹灾,颗粒无收,佃农交不起粮食,连衣食温饱都成问题,父亲,我想亲自下乡一趟,抚慰人心。”刚得知这个消息,苏楠静就去向她的父亲提出了想法:“我们与这些佃农多有往来,此次不去安抚,只怕推己及人,人心凉薄,连带其他佃农的生意都不好做了。”
“你说的是。”苏父一向对自己的大女儿很放心,这次也十分支持她的想法:“我多派几个人保护你,毕竟出门在外,你一个女孩子得多加小心。”
“您放心吧,父亲。”
苏楠静在下乡路上一路看见的都是惨状,因为颗粒无收,许多穷苦人家里吃不起饭,路上到处是哀声怨道,连着一片都有人在沿街乞讨。苏楠静坐在马车里,时不时掀开帘子往外探查,只觉着心中不是滋味。她这次为了安抚损失巨大的佃农,已经去镖局请人运送粮食跟在后面,就等着到了地方后派发下去。至于为什么是花钱请人运送,而不是自己运送,原因无外乎是担心有暴民会伺机抢夺,连累他们一行人的安危。
马车不紧不慢地前进着,苏楠静放下车帘,过了一会儿,马车突然停下,车厢外头的马夫恭敬地解释道:“小姐,前面有人在闹事。”
苏楠静拉起车帘下了马车,拦着他们去路的是不远处的一个送丧的队伍,队伍前面有几个人正在吵架。跟着苏楠静一起下乡的一个下人去探听了情况,回来向苏楠静禀道:“棺材里的是这附近有名的财主老爷,因是被大儿子的忤逆气死的,家里的其他两个儿子不同意把家产分给大儿子,大儿子不服气,才在出殡的这一天故意闹事。”
苏楠静皱眉道:“这是家事,无论如何也不该占用大道,你可有向他们说明?”
“说了,让他们给咱们让出条路来,可那个闹事的大儿子不让,他像是铁了心要把事情闹大,让他的兄弟下不了台,好服个软。”
“气死老父,不重孝道,恶意谋财,无视礼数,无论哪一条都不容于情理,你直接报官吧。”苏楠静拉开马车车帘,又往车内坐去,吩咐下人道:“我在这儿等着,如果差役不肯马上过来,你打点下便成,速去速回。”
“是,小姐。”
过了一会儿,苏楠静派人去请的官差还没到,可那边闹事的已经消停了,在苏楠静迷迷糊糊想要睡过去的时候,外面的车夫向她禀报道:“小姐,有人出手教训闹事的那个人,现在他们都走了。”
苏楠静闻言好奇地掀开帘子,只见前面原来站着的那些白衣孝服的人都没了踪影,只剩下一个提着长剑的黑衣男子。
四目相对,苏楠静与黑衣男子皆是一愣。
一个是容颜俏丽的妙龄佳人。
一个是风度翩翩的少年俊郎。
一时间,仿佛有什么莫名的感觉涌入两人心间。
男子将长剑收入剑柄内,提剑走来,在苏楠静马车前不远处驻足,礼貌地行了个抱拳礼:“小姐有礼。”
“公子有礼。”苏楠静不失礼数地下了马车,回了一个周全的礼。
“小姐看上去不像是当地人,前头再过去是一个穷苦的村子,不知道小姐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办?”
“是,我的确有事。”苏楠静微微一笑道:“可这似乎与公子无关。”
“是我唐突了。”男子笑道:“我也有事要往前头去,兴许还与小姐目标一致。”
苏楠静的笑容凝聚在脸上,渐渐消失,她开口道:“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你跟踪我?”询问间,几乎是肯定的语气。
男子摇了摇头,缓缓道:“非也,我只是觉得,这边不过是穷乡僻壤,只特殊在今年蝗虫旱灾,颗粒无收,我是奉旨来救济百姓的,小姐随行之人众多,又衣着不菲,想必是大户人家里过来做善事的,正好与我目标一致,是也不是?”
苏楠静沉默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男子,似乎是想评判他的为人。
“小姐不必这样怀疑我,我叫魏沉远,是魏国公府的二公子,不会骗你的。”
魏沉远——苏楠静对这个名字可谓耳熟能详。倒不是因为魏沉远在外的名气有多大,而是因着魏国公府是当今皇后的娘家,而魏家二公子又是她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婿。他们此前从未见过面,今天能够在一处乡下地方碰上面,也当真是巧合得很。
“不知小姐是哪户人家里的姑娘?”
魏沉远显然对苏楠静很感兴趣,缠着她非要套出点话来,苏楠静面色一红,只觉着两人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实在有些尴尬,一时拿不出自己做生意时的精练,只含糊道:“我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商户,我还有事,公子再见。”说完便仓促地上了马车。
魏沉远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楠静冒冒失失地进入车厢,一时觉得好笑,在马车队伍离开自己的视线后,才明目张胆地大笑起来。
安排好一切事宜后,天色渐黑,苏楠静出了一户农家的门,坐到了马车车厢内,马车赶着夜路往城里而去。劳累了一天,苏楠静在马车内昏昏欲睡,靠着车厢边角便想睡去,可马车突然停下,车厢外传来人群厮杀的声音,苏楠静连忙掀起一片帘角,只见有几个身形高大的大汉正拿着锄头扁担和她的护卫们打斗着。
“把车厢里面的小姐抓住要赎金,我们就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苏楠静听见有人这么喊着,随后有几个附和的声音高高响起。她心中一慌,连忙从座位底下掏出自己藏起来的用来防身的匕首放入衣袖中。
苏楠静在马车里安静地待了一会儿,一直到外面听不见声响,有人突然掀开了车帘,苏楠静眼疾手快地伸出匕首,用力地朝那人刺去,那人反应灵敏,侧身躲过,一只手握住苏楠静举着匕首的双手。
“是你?”苏楠静看清了来人,正是她白天里见到的魏沉远。
“是我。”魏沉远点了点头,一把将苏楠静带下马车,苏楠静下了马车后,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带来的人,包括车夫,都已经昏倒在地了,而那几个凶狠的大汉也不省人事。
“他们,他们——”苏楠静一时分不清楚这些人是死了还是活着,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有些喘不上气。
魏沉远皱着眉头道:“还活着,不过都昏过去了,这群恶徒不知道还有没有帮凶,此地不宜久留,你跟我来。”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苏楠静的手,往边上偏僻的小路走去。
“你要带我去哪?”苏楠静本能地甩开魏沉远的手,生分道:“男女有别,公子自重。”
“你还真是守礼,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礼仪教化呢?”魏沉远回头看着苏楠静调侃道。
苏楠静觉得魏沉远是在嘲讽她,可他说的对,危难关头,她的确是太迂腐了些。
“我自己能走。”苏楠静轻声嘀咕道:“可是你要带我去哪?”
“我在这里逗留了几日,知道有一条小路可以回城,我带你回去。”魏沉远解释道。
苏楠静点了点头,默默跟在魏沉远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在月色中慢慢走了一段距离。
“你叫什么名字?”走在前面的魏沉远的声音悠悠地传来:“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知道你的名字不过分吧?”
“你怎么知道我有难的?”苏楠静不答反问:“你是不是跟着我?”
“你这个人,看着清清秀秀,柔柔弱弱,为什么疑心病这么重?”魏沉远没有因为被怀疑而恼羞成怒,反而好笑地调侃道:“是有被害妄想症吗?”
“我不相信这世间有那么多机缘巧合,大多情况下都是人为创造的罢了。”苏楠静解释道:“我跟你说过,我的父亲是商户,我自小跟着学做生意,见惯了商场上的算计,也知道了机会这种东西一是要靠争取,二是得靠创造,不会有那么多的巧合的。”
“那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要跟着你的?”
“不是为财,就是为利。”
“那你觉得我是属于哪一种?”
“我不明白,如果你真的是魏国公府的二公子,那财与利,你都不缺,你为何还要跟着我?”
魏沉远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苏楠静,似笑非笑道:“对啊,所以我不图你什么,你可以放心了。”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苏楠静只觉得这一刻的魏沉远十分的神秘莫测。小路的尽头就是城外的大道,只是夜已深,守城大门关了禁闭,必须得等到天亮才能开启。
“进不去,也只好外面等等了。”一阵冷风吹过,苏楠静不自觉地双臂交叉入怀,哆嗦着吸了一口冷气。魏沉远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披在了苏楠静的肩上,苏楠静本能地要拒收,外袍却被魏沉远的双手固定在了肩上。
“夜还很长,当心着凉。”魏沉远如是说道。
苏楠静皱眉道:“你也会着凉的。”
魏沉远轻声笑道:“怎会,我自幼习武,身强体健,一点小风,病不了的。”说着,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边坐边招呼苏楠静道:“你也过来坐会儿,站久了受不住。”
苏楠静迟疑地站在原地,突然想起一件事,说:“你回去吧,我今日麻烦你的已经够多了,不需要你再陪我等着。”
“我不放心,回去也是睡不着觉,不如跟着你,只有确认你平安了,我也才能安心。”
苏楠静一直都是苏家的顶梁柱之一,从来都是别人依赖着她,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不放心她,便是她的亲生父亲,也从来没有这么担心过她。苏楠静莞尔一笑,不再客套,慢慢走到魏沉远身边坐下。
“我今天也算帮了你三回。”魏沉远拿起手指头一条条数给苏楠静听:“你瞧,帮你料理了挡路的人,从恶徒手下解救了你,平安带着你到城门口,是不是有三件事。”
苏楠静好笑道:“可第一件事不是你非得帮忙不可的,我已经去找人来处理了。”
“那就扣掉第一件事,后面两件,你总不能赖掉吧。”此刻的魏沉远像个讨要奖赏的孩童,把苏楠静说得一愣一愣的,她不明白地问道:“所以你想让我报答你什么?”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魏沉远满意地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是这样的,我家里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给我订了门亲事,我父亲非要我在年前和我那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成亲,可我都没见过人家,没有感情,怎么成这个亲啊。”
苏楠静听见魏沉远提起这件事,心中不免一沉。
魏沉远没有注意到苏楠静的变化,继续说着:“我希望你能跟我回家一趟,就说我们已经私定终身,我父母不好违逆我的意思,到时候就会推掉那边的亲事,我也算自由了。”
“你的未婚妻不好吗?你不想和她见上一面吗?”苏楠静故作镇定地问道。
魏沉远想了想,回道:“倒也不是好不好的问题,听说她是富商苏氏的大女儿,管理家业很有一套,可我喜欢的是会吟诗作对的风华佳人,而不是什么擅长算计人心的商户女子。”
苏楠静没想到魏沉远会先入为主地看待自己,只觉得此刻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她立马拉下了脸,冷冷地问道:“可我也是商户人家的女儿,怕是身份高攀不上魏国公府吧,怎么能让你的父母同意?”
“我父亲与苏家家主定下婚约时,他已经是承袭爵位的国舅爷,而苏家还只是个名不经传的商户人家,我父亲欣赏苏家为人处世的本领,愿意结下这姻亲,想来也不是真的很在意儿媳的出身,再说我又不承袭爵位,媳妇出身如何,又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这话说到底其实还是觉得商户门第配不上国公府了,而且还觉得她苏楠静配不上魏沉远。既然如此被人嫌弃,那也没有什么好执着的了,苏楠静点头道:“好,我答应你,帮你回了这门亲事。”放他自由,亦是给她自由,大家各自安好便也就罢了。
夜越来越深,二人一时无话,苏楠静奔波一天,本就困顿了,得了空闲,便挡不住睡意,眼皮子一拉,脑袋也忍不住垂下,魏沉远眼疾手快,将要摔倒在地的苏楠静扶入怀中,又将她的小脑袋慢慢往自己的肩上靠住,魏沉远满意地笑了笑。
第二日早晨城门大开时,苏楠静和魏沉远一前一后地进了城门。
“我进城了,安全了,你可以回去了。”苏楠静转身看向一直跟着她的魏沉远,魏沉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我在外面的事情办的差不多了,现在要回自己家,你答应过我的,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跟我回去,如何?”
苏楠静皱眉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推掉这门亲事?”
“当然,越快越好。”魏沉远说的坦然。
苏楠静生气地别过脸,冷漠道:“好,那你在这儿等我,我回家梳洗完就过来。”
魏沉远似笑非笑道:“好,我等你。”
苏楠静回家梳洗一番,换了一身衣裳,派人去向家人报了平安后,独自一人出了府。
魏国公府与苏家,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魏沉远找来了一匹马,与苏楠静穿过一整座城,俩人共骑到魏国公府,魏沉远先行下马,跟着就将苏楠静抱下了马。
苏楠静一路上惶恐不安,生怕遇见认识的人,要说她是不肯做出这种有违闺训的事情的,可魏沉远偏偏得拉着她上马,她拒绝不了,一路上只能用衣袖心虚地遮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明月般漂亮的双眸四处窥探,看得坐在后面的魏沉远忍不住发笑。
苏楠静被魏沉远一路拉着手牵进府邸,路上许多丫鬟小厮都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苏楠静虽然跟许多人打过交道,可这种强烈八卦的眼神还真是头一遭见到,不禁觉得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