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梁初沒有什麼反應,手伸過去攥住弓捷遠的薄掌,輕輕捏一捏道,「累著了嗎?」
「那可別活著了!」弓捷遠想要抽手,「這就累著還能做什麼事?」
「孤問你的心,」穀梁初不讓他抽,「又是太后又是皇上,都得用心應對,自然就累。」
「太后也沒用我怎麼應對。」弓捷遠乜斜了一雙俏眼,「你爹麼,我都習慣了!」
「習慣了?」穀梁初微露奇怪,「冬至節你只遠遠見了一見,今兒是頭一回對上話,如何來的『習慣』?」
弓捷遠趁他心神分散嗖地拽出手去,「太后有一句話說得甚對——你長得很像你爹。我這成日對著一樣的高矮一樣的五官一樣的姿勢一樣的冰臉,不過是一個老些胖些皮肉鬆了一些,另外一個則是年輕的傢伙罷了,自然習慣。」
穀梁初氣得笑了,「弓捷遠,你真不知什麼叫做欺君罔上?單這幾句話也夠殺頭的了。」
弓捷遠揚揚下頜,示威地道,「那你來殺!」
穀梁初眯起眼睛,盯住他那彎出領來的脖頸兒,眸里精光一閃,湊近就咬。
弓捷遠趕緊縮了身子,躲開他的襲擊,輕笑著道,「不鬧了!如何同個豹子似的,說撲就撲。」
穀梁初沒有追擊,仍盯著他,「你怕不怕?」
「什麼?」弓捷遠反問,「豹子?還是你父皇?我怕何用?你們若想咬我,我說害怕,就能躲過?」
「就你膽大包天。」穀梁初慢慢收回雙眼,「莫說父皇,便只是孤,也足駭得許多人心驚肉跳。」
「這也值得誇耀?」弓捷遠咧嘴不屑,「怪不得那些獅子老虎總是橫著走路,原來只拿別人的恐懼當成自己優秀。」
「憑己之力可啖百獸,如何不是優秀?」穀梁初竟露一絲傲氣與混氣出來,「若有衰斃於野的一天,管誰趕來踩踏踢踹,也不過是『長寢萬事畢』了。」
「和你爭辯不來。」弓捷遠鳴金收兵,「就歇個晌兒,下午還得做事,作甚浪費力氣拌嘴?你琢磨著,戶部這個帳可好查啊?」
穀梁初重新捉起他的手來,夾在自己兩隻掌中揉捏著玩,目光只是落在十個纖指之上,偶或舉到眼前細瞧,好似什麼罕見的珍寶一樣端詳品鑑,嘴裡則有一搭無一搭地說,「想靠查帳找出錢來無異痴人說夢。父皇去歲七月登基,國庫已然收了一個貧秋,此時種子還未落地,倉促之間又不可能重新丈量土地,有何文章可做?夏稅則是遠水解不了近渴,總不能去和邊塞軍兵說等到八月過後再吃飯吧?北線不通商市,東南兩線關稅微薄,不夠各省自己使用,有等於無,西路算是稅收最肥厚處,新朝初立,也需一些時日整頓偷逃隱匿,還不是檔上怎麼寫咱們就怎麼看麼?鹽稅絲稅都是一個道理。」
弓捷遠聽得瞠目看他,「既知如此,這等討不到好的差事,你怎還接?」
穀梁初覺得他那模樣好玩的很,抬手撫他臉道,「捷遠,咱們想從巴掌大的王府里掙出來,手邊總不撈著些東西可成?有塊木頭先托著吧!你還想一下子就碰上大帆船,順風順水順時運?」
弓捷遠使勁兒哼道,「木頭也得是好木頭,逮著塊糟爛的也當寶兒?托得住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