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拿過一張紙,用身上的鮮血為墨,在白紙上寫下幾個字:「韃靼守將已死,當歸。」
他將白紙捲起,綁羽箭上,沉穩地搭上長弓,向牆垛射去。
所有人都默默地看著他,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音,在這個春風尚且熱烈的時節,盔甲也都靜默得毫無聲息,唯有那根羽箭的嘯聲刺破了空際。
昨晚他們在韃靼的營地打了一晚,早就驚動了釣魚城的守衛,那根羽箭射去,立刻有隻手伸出來,將羽箭拔了回去。
過了會兒,城牆顫顫巍巍地探出了一顆滿是白髮,布滿老年斑和皺紋的頭。
城牆上也是幾乎沒什麼響動的,但慢慢的,更多的人都聚集了過來。
年邁的女人,年邁的男人,身高剛剛過了城牆的男孩女孩,唯獨不見精壯年輕的男人和女人。
他們都沒有穿鎧甲,手裡拿的有柴刀,菜刀,彈弓,制式不一的竹弓竹箭。
他們都看著陸勁,陸勁他們也抬著頭看著他們。
林如昭轉過身去,不忍再看。
釣魚城有地理優勢,足見這是山地,山地便意味著米糧產得少,供不上整座城池。在閉城第三年,城內便已糧絕,為了活下去,他們吃過觀音土,扒過樹皮,也吃過……人。
後來因為城內的人越來越少,那點糧食終於能過果腹,於是他們也就活了下來。
活得這樣滿目蒼涼,這樣悲壯。
林如昭坐在陸勁的馬上,不敢去看那一雙雙的眼。
孩子的眼裡沒有任何的天真清澈,反而警惕得像是浴血而活下的狼崽子,老人的眼裡溢滿了淚水,渾濁得看不清他們的目光,林如昭閉上眼,卻聽到他們喃喃的低語將她包圍。
「你們怎麼才來啊?」
若是你們早早地來,我的兒子和姑娘是不是就不用死在城牆上了?
若是你們早早地來,我的小孫子小孫女是不是不用死在被柴火燒沸的鼎爐里了?
林如昭聽不下去了,她受不了這不是地獄卻勝似地獄的一切,可是陸勁將她牢牢地鎖在身邊,她沒有辦法離開他,自然也沒有辦法離開這裡。
林如昭直到此時,她才慢慢意識到一件事,她之所以被留在了這裡,是要借著陸勁的眼去認識他到過的世界。
那個世界裡沒有金粉銀簪,薄綢軟緞,沒有佳人暖語,醉生夢死,有的只有鮮血和屍骨壘起的絕望。
釣魚城城門在身後閉合,從現在起,虎師就要和整座城池共生死了。
他們帶的口糧本來就有限,而釣魚城的情況比他們預想的還要糟糕,原本他們以為這好歹是座城池,又能堅守六年不出,應當有足夠的糧食儲備,可事實並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