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啊?”我挣扎着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外公和外婆是跟舅舅一起住的,照理来说有人照料。
“张伟哥哥老婆不是刚生了孩子吗,舅舅舅妈都在医院里陪着呢。”
“姨妈要在家带孩子。都没空照顾老人,就只有妈去照顾。”
我摸张纸巾,把快流出来的鼻涕给擦了,嗡声道:“生小孩需要陪,难道外公生病就不用陪了?”
“平时外公外婆给舅舅舅妈也没少干活。”
七十多岁的老人的,锄地烧饭看家,一样都没落下。
现在生病要人照顾,却找不着人了。
“储悦,这是大人的事。”储盛手里的罐头抛到半空,没接住。砸了他一个龇牙咧嘴。
不过我现在没心情高兴。
每次说到这样的话题,储盛就习惯那这句来搪塞我。
这是大人的事。
但是,我现在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妈妈的事,不就是我们的事吗?”
“你不觉得妈妈委屈吗?”
“明明嫁得最远,但是那边一有什么事,总归是先找她。”
我外公外婆统共有四个孩子,三女一男。舅舅是最小的,也是最得宠的。陈兰姐妹里最小的一个,但是因为她结婚晚,所以其他两个姨妈和舅舅都有第三代了,我和储盛还都正在读书。
莫名其妙,这样的陈兰,就被默认成了所以兄妹中最空闲的一个。
大姨妈家里要收稻了,会叫陈兰去帮忙。
舅舅家的西瓜熟了,也会叫她去。
关于当初她为什么大龄未婚,最后会嫁这么远,到我爸家里来。
陈兰只是语焉不详地提过几句。
自己家里困难,缺粮食,缺劳动力,底下的弟弟还要结婚,所以她就被耽搁了。
快到三十的年龄,在她那个年代几乎是不敢想象的大龄,基本可以收拾收拾,做好孤独终生的准备了。
然后我爸就出现了。
他比我妈小两岁,长得小小黑黑,家里更是一穷二白,身后还拖着一大家人口。
我外公外婆愣是眼睛一闭,把我妈,陈兰,给嫁了过来。
大人的事 ,我的确不懂。
但我要是陈兰,我会委屈的吧,会怨恨的吧。
给舅舅体面地办完酒席,剩下的钱不多,我妈结婚也只能草草地走个过场。
我没有问过她到底甘不甘心。
因为她也只会一笑而过,笑里是苦,是释然,还是其他别的,我当然无法猜透。
也许因为我是她的女儿,或者,仅仅因为,我是个女儿。我比储盛要更能够从陈兰这一部分的人生里,感受的多的多。
个人巨大和惨烈的牺牲,在如此一个喧嚣的时代中,被无情地调成了“静音”模式。
我们看的见她们的呐喊,却听不到她们的诉求。
“那时候都是这样的。”
一句话,打发了别人,也交代了自己。
储盛反过来劝我:“那有什么办法,妈都没说什么,我们更不能说什么了。”
“那她为什么不说点什么呢?”这才是我气不过,为她打抱不平的地方。
“储悦,那你想让她说些什么呢?”储盛有些无奈,有些语重心长的的口气,猛地一下像是点醒了我。
“那都是她的父母,是她的兄弟姐妹,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
“你要她怎么样?闹翻,然后撕破脸皮,再也不来往。”
“不可能的。”
血浓于水。是恩赐,也是诅咒。
“就像妈每次因为叔叔的事跟爸吵架的时侯。”
“在家里吵得再怎么不可开交,但是妈有过一次当着叔叔的面吵这事吗?我们家离叔叔家开了门也就几十米的距离,走走就到了,妈有去过一次吗?”
“没有。”我忍不住替储盛回答。
的确没有。
一次都没有。
“对啊,为什么没有。不就是想着还要把日子过下去,继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