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是一个人。要破案子,知道爱知道恨就行了,够分析了,别把心贴过去,其实咱也贴不过去。”
王兴几口把饭扒完,留下瞧着饭粒的老冯先走了。
其实王兴比老冯小了近十岁,但王兴四十岁时候的这番感悟,老冯五十岁了,才依稀明白个大半。
老冯小时候,社会学老师说人是社会性动物,天生是要扎堆凑群的,是要交流沟通情感的。他不那么觉得,后来知道自己情感缺失,也就相信了。近两年心头松动,会去想女儿和前妻了,应该是会觉得人和人近了吧,但好像又不是那样。
王兴的那几道线,不是把几个人分隔开,他说的是鸿沟吧。老冯想不到其他的词。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走得时间久了,会在脚下趟出自己的路,对他人来说,就是鸿沟。每个人,都是一条鸿沟。往别人鸿沟上搭桥要小心,别翻下去,这是王兴的意思吧。
老冯走到专案室门外,听见里面一片喧哗,进了门才知道,就刚刚,内裤的归属确定了,证实为时灵仪所有。区精神卫生中心三年前收治过一名病人,年龄外貌都和时灵仪相符,家属联系人是李善斌。这个病人的登记姓名是王雪莹,据护士回忆,她有一次听李善斌称呼王雪莹为“灵仪”,而王雪莹也曾漏过一次口风说自己另有名字。基本可以判定时灵仪用了假证件住院,原因不得而知。
老冯问王兴,这下够不够通缉。王兴犹豫再三。尽管确定了被害人身份,但还是缺乏直接的证物证人,连动机都不明确,这个通缉令估计还是搞不定。
晚上八点四十,没有电话预约,老冯突击造访李家。
进门之前,他还在盘算是单刀直入又或旁敲侧击,想得过于入神,单薄的木门却一直没有打开。他以为自己忘了敲门,一抬手,门开了。
看见头上缠满纱布,脸色苍白憔悴的李怡诺,老冯吓了一跳。
“出什么事了?”
刘桂兰在里屋对李立说了句什么,小跑着出来,铁板着脸压低声音:“下午小诺遭了那样的罪,这会儿刚验完伤从医院……”
李怡诺打断她:“冯警官还不知道。”
刘桂兰两只眼珠瞪圆,李怡诺不想多说,把负责她案子的警官名字电话讲了,让老冯自己去了解。
老冯躲进楼道里打电话,听到发生的事情,手机被握得太重,挤在脸颊上挂断了电话,不得不再次拨过去。李怡诺的至暗时刻让他呼吸不畅,这一家竟如此多灾多难,连这精灵般的少女都逃不过。然而前后所有的线索汇总到一起,他又不免暗生疑窦。
老冯再次敲开李家门,问李怡诺方不方便挪步稍微聊几句。刘桂兰骂他冷血,但李怡诺同意了。
在楼下的一个僻静角落,老冯说了几句拙劣的安慰话,然后深吸一口气,直截了当地告诉李怡诺,警方于上月发现了一具尸体,刚刚确认尸体的身份就是时灵仪。他没问李怡诺为什么只字不提妈妈,反而问了另一件事。
“你知不知道,最早发现尸体并且打电话报警的人,和今天下午想要侵犯你的人,是同一个?”
李怡诺的脸色在路灯下白得近乎透明。
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她想。随即她意识到这绝非巧合。
只是一刹那,她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她觉得自己也许犯了一个错误。不,那并不是错误,时间倒回去,她还是得作出相同的选择。
爸爸,我与你终于往不同的方向去了,她在心里说。这是我们各自坚持的守护。
老冯看见对面女孩的眼角渗出浅浅的泪,但她自己似无所觉。
女孩双手交叠在小腹,缓缓蹲坐下来,仰起脸看老冯。她意识到自己在流泪,泪珠折射着路灯的光芒,把老警察包裹成一团外壳晶莹的黑色琥珀。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看到了爸爸。不,那在黑色中挣扎的人,是妈妈才对吧。
“冯警官,我刚刚从医院验完伤回来,现在真的不太舒服。”李怡诺说。话听在耳朵里,仿佛是另一个人说的,她知道自己的语气过于平静了,警察一定知道这只是个借口,但这一刻她不想表演。
“你明天来吧,今晚让我恢复一下。我心里难受得很。”
老冯伸手要去搀,女孩拒绝了。她蹲了一会儿,慢慢站起来,独自走回楼里。
老冯犹豫了片刻,考虑要不要找刘桂兰谈话,然后放弃了。
今夜的突破口当在别处。
第14章
老冯看完笔录,又等了几分钟,一个国字脸的年轻警察走过来和他打招呼。
“在审着?”
“老王八蛋不老实,”小警察的怒气溢于言表,“说小姑娘主动勾引他,一收破烂的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是长得帅啊还是有钱有势啊,证据确凿,那么多人看见小姑娘逃出来,伤成那个样子,有啥好赖的!”
他缓了口气,问老冯:“这人和‘六一三’碎尸案有关系?”
“他是最早的报案人,我去问几句。”
老头歪坐在被审台后面,双手上铐,看见老冯进来,龇牙咧嘴地坐正。
就他这威胁性可以不上铐的,想必因为犯的事情太可恨,又不老实交待,这才一直没下铐。
老冯在他对面坐下,看了眼笔录,问:“薛长久?”
薛长久报案那会儿并没有和老冯碰上,此刻哭丧着脸,毫无意义地向老冯拼命点头,嘴里喊冤。
“你再说一遍经过。”
“我已经说过好多遍了,我说的真是实话啊警官同志。”
“你再说一遍经过。”老冯重复,“我也不和你同志。”
薛长久苦着脸开始陈述。
还是笔录上说过的那些,几遍重复下来已经很熟练了。说李怡诺在废品站躲太阳,闲聊间对薛长久性暗示,薛长久被动接受,过程中李怡诺反悔,薛长久随即让她离开。拉下门后房里很黑,李怡诺的伤是怎么来的薛长久没看清,反正和他没关系。
“聊的什么?”老冯突然打断他问。
“啊?”
“躲太阳的时候你们聊天,具体内容?”
“水,喝水的事。”薛长久嘴皮颤动,“就是天气热我问她要不要喝水,随便扯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