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忽然落下几滴滚烫的水,他无聊的话立即断开。璇玑撑在他身上,眼泪犹如下雨一般,簌簌砸在他脸上头发上。她双手死死扯着他的领口,颤声道:“你知道!你早就知道!你有天眼……什么都事先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柳意欢难得露出正经的表情,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轻道:“天意不可违。就算我能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难道我说了,你们就不去了?”
“可是……至少,他们不会这样……”璇玑不知该说什么,心口一阵一阵的紧缩,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柳意欢正色道:“错。小璇玑,我这便告诉你吧,我之所以将这个天眼偷来,便是为了事先得知结果。我曾以为自己能改变命运,最后才知道,无论你怎样改,只能改得了过程,结果却是无法改变的。他们就算今日不去投靠不周山,以后也会机缘巧合之下投靠。结果始终都是那样。”
他推开璇玑,自己站了起来,又道:“你心中不舒服,要找一个人来责怪,我明白。如果你怪我,心里就会好受点,你就一辈子都来恨我。只要你心里能舒服点!”
璇玑抹去眼泪,沉默良久,才轻道:“不……不,我不怪任何人。我只怪自己没本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出这一步……”
柳意欢笑了一声,走过去,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低语:“你要是没本事,天下就没有本事的人了。将军大人。”
璇玑悚然转头,他却已坐到亭奴旁边,和他一起研究那水晶瓶子里的魂魄。
“你……”她不知该说什么。
柳意欢也不理她,抬手抓起那瓶子,轻轻摇两下,里面五彩斑斓的光点也跟着摇晃起来,莹莹絮絮,甚是漂亮。他看了一会,笑道:“我说,丫头,你们是不是被人骗了?这玩意可能是魂魄吗?”
他的话犹如晴天里突然打个霹雳,震得璇玑眼前发晕,颤声道:“你……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那不是……玲珑的魂魄吗?”
柳意欢耸耸肩膀:“就我所知,人的魂魄可不是这样。这种斑斓轻盈的魂魄,只有动物才会有。我在这方面也不是很通啦,你要问亭奴。他知道。”
璇玑茫然地望着亭奴,他似是有些不忍心,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柔声道:“璇玑,这决计不会是玲珑的魂魄。人的魂魄是火焰状,这个魂魄,我看着,像是随处可见的野草野花的精魂……花草吸收天地精华露水成长,所以色彩斑斓……人的魂魄,只有一种颜色。”
璇玑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双脚一软,跪在地上。不周山的那些经历犹如流水一般,一幕幕从她眼前流过。为什么乌童那么轻易地将玲珑的魂魄取出来,为什么要连陈敏觉一并带出来……原来、原来一切都是圈套!他太容易答应将玲珑的魂魄还给他们,他们就会疑心,然而和陈敏觉一起送出来,寻常人都会相信瓶子里装的一定是玲珑的魂魄。
随后他再耍点小手段,使得他们感觉到他起了疑心,自然注意力不会放在魂魄真假的问题上。然而实际上,他根本从头到尾就没相信过钟敏言和若玉!他什么也没损失,白白就骗得两人过去为他效命!
璇玑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手脚都是冰冷地。
对面两人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不忍,柳意欢叹道:“小璇玑,你不用难过。玲珑的魂魄总会取回来的,不是这次也是下次。你们这些年轻人,初出江湖,没什么经验的菜鸟,被人骗也是正常。骗个一两次就学乖啦!”
璇玑惨然摇头,脸色苍白。这一次,他们输了,彻底输了,输的非常惨,甚至还差点赔上了命。结果,什么也没换来,什么也没有。
亭奴柔声道:“你们没见过人的生魂,被糊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如这样,下次我陪你们去不周山与他们交涉。对方拿出的魂魄是不是玲珑的,我一看便知。”
璇玑听说他终于愿意陪着一起,忍不住疲惫地抹了一把脸,缓缓点头。
柳意欢点头道:“不错,我也与你们一起吧。这庆阳呆着久了,也没什么意思,别家的小花娘应当更好看才是……”
说完,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小凤凰呢?他也没来?”
璇玑低声道:“司凤他……受了重伤,不能赶路。我请了人照顾他,留在格尔木了。”
柳意欢霍然起身,急道:“说你傻你还真傻!怎么可以把他一个人留在那个地方?!你难道不知道,他因为面具的事情,已经成了离泽宫很多人的眼中钉?!”
璇玑心中大惊,然而到底还是不明白,只得问道:“什么面具?他……他什么也没告诉我。”
柳意欢简直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打她一顿,把那个木鱼脑袋给打醒。
他厉声道:“他那个面具是用昆仑神木做的,被下了情人咒。只有命定之人才能揭开,揭开之后面具含笑,那便等于解开了咒语。你无缘无故揭了他的面具,咒语却没解开,这种情况下,在离泽宫是要受到重罚的!他们一定是时刻寻找机会把他带走,碍于你在旁边,没下手罢了。如今你一走,他又受了重伤,岂不是瓮中之鳖,任人宰割?!”
璇玑大惊失色,从地上一跃而起,转身跑出屋子,对下面老鸨妓女们的招呼视而不见,眨眼就消失在门外。
柳意欢赶紧推着亭奴追在后面,大叫:“等等!我也去!”
说罢一溜烟地跑出了妓院大门,当真迅雷不及掩耳,惹得众人都看着那一连串的烟尘发呆,好半天,老鸨才反应过来,他这几个月在妓院里胡天胡地的银子又赖掉了,当下咬牙切齿的痛骂,自也不必多说。
第四十三章 情人咒
情人咒。命定之人。咒法没解开。
璇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东西怎么联系在一起。她想起在海碗山遇到司凤,他面上那半哭半笑的面具。那就是下了情人咒的缘故吗?当时若玉欲言又止,为的就是这个?那到底是个什么咒语,可以让面具又哭又笑?如果咒语没有解开,会遭遇什么样的反噬?
她听了柳意欢的话,情急之下先跑出来,御剑往格尔木飞,飞了好一会才发觉他们没跟上,只得又找回去。只见柳意欢脚下踩着一块一人宽的巨大石剑,亭奴连轮椅带人坐在前面,刚刚好。那么大的剑,难为柳意欢驾驭起来还挺轻松,只是飞的慢了点。
他见璇玑又折回来,便把眉头一竖,叫道:“怎么走回头路!你快先去!这么会只怕还能把他抢回来!”
璇玑犹豫了一下,才道:“你……你先告诉我,面具还有离泽宫……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意欢叹道:“也难怪,那小子一向高傲,肯定不会把事实说给你听,自己一个人咬牙忍着。我告诉你,离泽宫有个死规定,一旦进了他家的门,就不许出去,更不许嫁娶。为了表示遵守这个死规定,所以人人戴上面具,只有在宫中才允许摘下来。也就是说,能看到真面容的,代表是自己人。对离泽宫来说,自己人只能是同门。”
璇玑想起四年前司凤的面具被妖魔弄坏,沮丧惊恐的模样,当时她还不能理解,与那个大宫主争辩了很久。最后他说不会责罚司凤……结果,并不是那样的,他还是受到了责罚,被下了什么情人咒。
“所以说,当年他被你们这几个小鬼看到了面具下的脸,等于是把外人当作自己人了。不管是谁的过失,总之他都要受罚。本来嘛,也不是什么严重的惩罚,最多关个禁闭,骂两句,或者打两下。大宫主喜欢他,肯定为他着想。哪个晓得你这不省事的丫头非要和人家吵,结果吵得大宫主狠了心,定了永生不给他回故土的责罚。那是最重的惩罚,你明白那代表了什么吗?”
璇玑心口砰砰乱跳,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就代表,他从那一刻起就把一切都舍弃了。再也没有家乡可以回,从此就是一个飘零孤独的浮萍之人。”
她的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先时不痛,可是慢慢地,那痛就开始噬心蚀骨,痛得几乎要弯下腰去。所有的一切,他都没有说,他总是淡淡地微笑,满不在乎地陪着自己。她也曾任性地以为理所应当,仿佛他生来就应该陪着她,不可以离开。他当日,下了这样的决心,需要多少勇气?永远地舍弃故土,舍弃曾经拥有的一切……那是为了谁?为了什么?
所以他在那天晚上用那么悲哀的眼神看着她,所以他说要的是绝对,所以他说以后自己后悔也不行,所以他……开着苦涩的玩笑,说自己不是浮萍。
她后悔得无以复加,用手紧紧捂着脸,不知是该把自己的木头脑袋锤烂了好,还是一剑捅死自己。
柳意欢见她的泪水从指缝里溢出来,心中也有些不忍,轻叹道:“你要是觉得对不住他……有这份感念的心,也不枉他相思一场了。”
亭奴忽然低声道:“有情还似无情……感情的事情,怎么能从表面上看。你一个大老粗,又知道多少。”
柳意欢把眼睛一瞪,佯怒道:“我怎么不知道!好歹我也是个风流倜傥的半仙大人!我上过的女人比你见过的女人还多,我怎么不知道!”
荒谬!亭奴摇了摇头,不屑与他说这些无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