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双脚已经都踩在桥上,薛眠仍有些不能相信。
倒不是为自己有胆量走这样一条即便被花草绿树粉饰过,却还是透着危险气息的长桥而觉得难以置信。
而是那扇看似防护性极高的门禁,居然被他这张临时工卡……
轻松打开了?
这就是一个国际大企该有的管控森严的高级门禁?
薛眠无声笑笑,摇了摇头。算了,说到底不过一座桥而已,又不是什么机关密地,也没写着闲杂人等不可通行。既然对方都不设防,他更没必要太过拘谨,小心翼翼。
顶楼的风相较地面要大一些,细碎的头发被吹得起舞飞扬,薛眠抬手理了理,不敢太往两边看,就这么一步一步慢慢走着,不知不觉也就到了对面楼。
这栋楼顶层同样是一片宽阔开放的露天平台,但比起来时的那座略有不同,地面铺设的不再是碧绿草皮,而是深棕色的实木防潮地板。角落位置栽种着许多茁壮的树木,枝繁叶茂,每棵树下都配有一盏地灯,黄色调的灯光柔和不刺眼,慵懒的投射在树冠上,晕开一层淡淡的光圈。
离得最近的空地上,一座足有四五米长的大鱼池吸引了薛眠的注意力。鱼池中式风格,不规则的长条形池沿四周以石块垒叠,中间是一座小型假山,一人高,装有流水系统,能听见潺潺的水声从石碓底下缓缓流出。
薛眠走近几步,蹲下身,伴着周围朦胧的光亮,池中一群五彩的锦鲤正欢快畅游,摇鳍摆尾,煞是可爱。因为季节已渐入夏,池面上漂浮着几片绿荷浮萍,安静的睡着,陡增几分安宁。
怕吵到它们,薛眠关掉了手机音乐,静静看了一会儿。稍顷,起身环顾四周,余光看见不远处的角落方向有什么东西正发着淡蓝色的光,层层叠叠,好像还在动。心下好奇,走过去,没几步就看清了那发光的是什么。
一座露天的游泳池。
面积不小,顶得上半个篮球场。水被池底的灯光照射,随着风吹波动,散开浅淡的蓝晕,就是刚才看见的那片光。
薛眠不会游泳,泳池对他来说本没什么吸引力,但此刻这片在天幕下散发着迷离光华的水波,却是他之前从没见过的画面。
想象一下,泼墨似的星空下,一片蓝色浮在眼前,两种冷调色毫无阻碍的撞击在一起,深沉的黑包裹着游动的蓝,如果站的角度足够合适,甚至凭肉眼就能构造出一副比例堪称完美的画卷来。
对于一个常提画笔的人来说,怎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薛眠一时兴起,沿着泳池外围池沿一小步一小步慢慢移动着。眼睛就是他的取景框,时而稍稍靠近,时而又退开些许,目光一刻不离的锁定在眼前不断变化的画面上,直到——
“咚”的一声响,后背撞上了什么东西。
薛眠回头一看,是一排木质的休息长椅。
刚才只顾着看风景,没留意周遭环境,幸好不是什么易碎物品,不然刚刚那一撞……
等一下,那是什么?
长椅尽头的一片绿木花树下,一颗微弱的红光正安静的燃着,星芒一样,时明时暗。
仔细看,那红光周围好像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缭绕轻烟,只是隔得有些远,夜色又太暗,即便树下有灯火映照,也瞧不清更多细节。
不过以薛眠几年的烟龄经验来看,那红光应该是……
有人正坐在树下。
抽着烟。
薛眠第一反应必然是吓了一跳,这么高、这么僻静又这么晚了的一处天台上,没想到除了自己外,居然还有一个来客。
不过他是持着临时工卡上来的外客,这人估计是云汉自己内部的员工,如果真是如此,两厢一对比,倒是他没什么理由出现在这里了。
悄悄撤吧。
免得打扰到别人。
这么想着,薛眠两脚跟着大脑转动,尽量动作轻一点,慢慢退回长桥,想把这片净土还给这位显然比自己还要早到一步的访客。
然而刚一转身,还没来得及走出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醇郁的男人嗓音——
“既然来了,坐一会儿吧。”
薛眠:“……”
薛眠:“???”
怎么……
怎么会……
怎么会!!!
几乎是一瞬间,仿佛有道惊雷闪电突然从天而降劈过全身,薛眠浑身猛地一颤,脚下一滞,直接愣在了原地。
意识陷入一片混乱错乱,像是原本平静的湖底被人埋下一颗水/雷,不慎点着,轰的一声,炸得漫天水花,头疼欲裂。
一阵不疾不徐,沉着自定的脚步渐渐从身后靠近。
薛眠完全控制不住的开始全身颤抖,明明意识指挥着想迈开脚,想逃,想快步离开,可双腿却不受控的带着他慢慢向后转去——
幽暗的灯光下,一双好像撒在深潭之中星辰般的深邃眼睛,隔在两片透明的镜片背后,目光清沉,不偏不移,向这边看来。
费南渡望着他:“不认识了?”
怎么……
怎么会是他?
不……不可能的……
所有神识被颠覆揉碎,沾血带浓,混作一团。胸腔砰砰作响,脑中一片飞花走石,背上、胳膊上、手心、耳后、脖颈……但凡还有感知的地方,全洇出了一层细密的热汗。喉头生涩,像有什么异物卡在嗓眼间,欲吐不吐,将吞难吞。
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攥成拳,薛眠强撑着。
如果没有上次在lbs相遇,甚至再远一点,没有那回北京酒庄的无意碰面,此时此刻,他也许还能回上一句“是啊,不认识了”。
可正因不久前才见过一面,无论如何,他也不该再有那种被冲击、被震撼、被粉碎的感觉了。
可是……
可是薛眠居然还是无法自控的浑身颤抖着,大脑一片空白,思绪混乱,神识飘忽,反应举止毫无淡定从容可言。
也许就是在这一刻,他才终于彻底醒悟,挫败无比。
无力,气恼,憎恶,憋屈……
一腔愤恨无处可泄。
薛眠!
你到底要弱到哪一天!
他也不过就是个凡人,又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何苦要怕他?
你何苦要这么惧怕见他!
你不欠他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