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门,眼见安国公吃完了第二碗饭,很随意地打开一封折子细看,葛丛林顿时心烦意乱。
如今他就怕安国公翻阅那些折子,看那些资料,一见到就脑袋疼。
谷雨的本事向来大,怎么就不能勾着这位多去玩乐,少关心这些烦心事。
延州的诸般军务,在他看来,大体上已经算是掰扯得差不多,剩下的那些细枝末节,不是一时半会儿清理得干净的,那要用水磨功夫慢慢收拾。
偏瞧着安国公的意思,竟仍嫌不足。
难道当真让他追究到底?可——里头自己的亲信,十个里到有五六个卷到里面去……这收拾要用什么章程,总要思虑一二。
第七百四十二章俗事
赵瑛翻开折子,第一眼就恰好看到顾庄遇袭的相关情报。
他不由拿起阿湘送来的信,信中没有一字提起那些扫兴事,只写一日三餐,写家中爱犬,写秋日风光,行文涓涓如细水,一读悦目,再读赏心,只从这文字里,也能感受到阿湘的轻松愉快。
这是他的珍宝,无论如何也想保护的东西。
可偏偏就是有人非要去破坏。
赵瑛拆开桌上的折子,一封一封地摆在舆图上。只看这些资料,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有一群人就像潜藏在臭水沟里的臭虫,不停散发着臭气。
“动手清除臭虫时,总免不了要沾一沾腥臭。”
但这些臭想要熏到阿湘身上去——一念及此,赵瑛眉宇间登时露出些许冷肃。
李生抬眼看了看,心下便有些唏嘘。
每次公子露出这般表情,都能吓得自家的小子们主动跑去自首一波,什么当值期间偷懒喝花酒的,什么因为点口角挟私报复的,折腾得李生头疼的紧,不过……公子祸害到别人家时,感觉就甚是美好了。
他回眸一看,果见葛丛林脸色都吓得惨绿。
李生目光微闪,声音温温和和地道:“你们延州当真了不起,这保安军里尤其多人才,简直能人所不能,皇城司成立百年,头一回碰见意图把交通敌国的罪名直接栽到皇城司头上来,真真了不起!”
葛丛林打了个哆嗦,连连摆手:“这等贼子,我们延州绝不姑息,我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了去,让他败坏我延州的名声!”
话虽如此,葛丛林脸上都苦得能拧出苦水来。
他知道,李生一直恨自己不够尽心,隐瞒太多,没能雷厉风行地把所有蛀虫都给扒拉出来。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刮骨疗伤还能气定神闲的,千百年来就一个关云长。
他葛丛林只是个俗人,真没有大义灭亲的勇气。自家小舅子那是他看着长大的,说是小舅子,其实与儿子能差多少?他仔细问过,小舅子不过是想赚钱,又听那帮人忽悠,说是背景深厚,不光在宫里有人撑腰,京城里许多高官也是他们的人,就想着借东风赚点银子。
小舅子盗卖的消息,大部分也都是某将军某日去哪里喝花酒,或是谁和谁是面上关系好,私底下恨不能把对方弄死,最严重的,也不过是卖了一点老旧版本的布防图,别的再无其它。
可真要是把这些都给泄露出去,再把小舅子交出去,那这孩子有没有命,可真不好说。
唉!
他偷眼看安国公,见他面上竟露出了一点笑意,不由怔住。
“咳。”
李生侧行了半步,正好卡住门,葛丛林登时把没理清楚的心思放下,低头猫腰先从驿馆出去,一出门,抹了把脸,又气鼓鼓起来。
“怎么不见他去威逼清泉城的种将军去……哼,这京城来的贵人,也只知道逮老实人欺负。”
葛丛林小声嘀咕了几句。
说归说,他也清楚,延州的情况同清泉城种将军那边面临的情势自然是全然不同。
这二百里外的清泉城,是老种将军前些年刚建起来的城。
别看是新城,又只有几千个儿郎驻守,却是一块极坚硬的骨头,死死卡住了李贼的咽喉,护住了此方百姓,可谓我朝与李贼之间最要紧的一道防线。
若没有这座城,延州的人口说不得也要流失个七七八八。李贼一年里数次劫掠边境,老百姓的日子实在要过不下去了。
此次安国公查出一堆军中将领勾连羌族的证据,不光有延州的,也有些事情牵扯到了清泉城。
可人家种将军和自己不同,世家出身,根基深厚,且位置更险要,肯定不能说这安国公说上几句话,就巴巴地将手下悉数给他捆起来奉上。
李生目送葛丛林走了,心下也想起清泉城,想了想举步进屋,低声道:“清泉城的事,恐要借一借阿湘的光。”
赵瑛眉眼间还残着温温柔柔的笑,此时窗外忽有阳光穿过茂密的树叶落入,秋日的阳光不那么炙热,暖洋洋的,有些像阿湘的笑脸。
待李生一句话毕,却是眉头一蹙:“永康公主的名讳,是你能任意呼叫的?没规矩。”
李生:“……”
这厮!他自己少叫了不成!
李生抬手遮住眼,恶狠狠地翻了两个白眼,放下手又是斯斯文文的好下属。
“是,永康公主。”
李生叹了声,“种将军软硬不吃,又护短,但清泉城是要地,拖延不得,现在京城那些人闹腾着要让陛下令‘太子’认祖归宗,偏偏这个‘太子’的疑点再多,身上却是真有与太祖皇帝相类的胎记,想彻底戳破他,还非得把几十年来宫中宫外隐藏的这条线一举拔掉才行。”
他们一路追查,查到清泉城,已是触及敌人最要命的地方,此时必须一鼓作气,绝不能给敌人喘息的机会。
可皇城司的名声是真不好,清泉城上下根本就不打算配合,实在令人发愁。
若说这清泉城的种将军,是朝野皆知的倔强脾气,那朝野不知道的,便是他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