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會兒他真的要死了,呼吸幾近與無,她這心裡咋酸酸的,疼疼的?
活著時再是遭人厭煩,臨到頭了,還是這般悽慘,她對他所有的怨懟,在這一刻都煙消雲散了。
她喉間熱氣上涌,眼眶濕潤,對站在門口的桃花和狗子道:「都進來,看你們爹最後一眼。」
桃花見娘臉色不好,又聽她說這話,心裡咯噔一下,下意識抱緊了狗子。
錢大郎忙著和後娘較勁兒,這才發現桃花和她男人也來了,衛大虎站在門口,把外頭僅剩的一點光都遮完了,只有屋子裡亮起的微弱油燈,照亮了每個人的面容。
平日裡跟在錢廚子屁股後頭忙前忙後關懷備至的錢大郎,這會兒眼裡哪有他爹?一雙眼睛都不夠用了,又是瞪後娘,又是瞪桃花兩口子,甚至連半大點的狗子都不放過,嘴裡低聲罵著回來便不見人影的婆娘,真是啥人都往家裡帶,不是說了別讓桃花和她男人來嗎?
而每日只曉得忙活田裡地里農活的錢二郎則是時不時望向門口,面上難掩焦急。這大河村的人都來了,咋灣子溝的舅家還沒來人呢?
而那個讓錢廚子日日念叨的親生女錢琴兒,他歡歡喜喜跑去吃她的生子喜酒,結果被打得只剩一口氣被抬回來。結果呢?錢琴兒這會兒卻沒在他身旁守著。
倒是聽著信兒和娘一道從大河村趕來的桃花,這個被他視為眼中刺的繼女,這會兒站在他床邊叫了聲「爹」。
屋子不大,只站著錢廚子的兒女們。
狗子趴在床頭看著已經認不出來的爹一個勁兒直抹眼淚,他沒哭出聲,但眼淚止不住的流,鼻涕泡破了一個又一個,衣裳都哭濕了。
他好似明白了啥,他爹真的要死了,他頭髮還沒白,沒像村里老人一樣老,但他就要躺棺材了,他快沒爹了。
桃花心裡也不是滋味,任誰看著前幾日還好生生站在跟前發脾氣的人,轉個身咋個眼的工夫就變成了這幅模樣都會覺得唏噓。
錢家這碗飯再難端,好歹沒叫她餓死,她在錢家是累是苦,是寄人籬下,但這世道還有好多人付出勞力苦力還養不活自個,她在錢家好歹沒被餓死,下雨天也有個可以遮擋的屋子可住,便是心裡沒把錢廚子當過爹看待,她也不希望他是這樣死的。
可他是真的要死了,眼睛都睜不開,渾身上下沒有一點生氣。
狗子趴在床邊哭得直抽抽,小嗓子壓不住哽咽聲,屋裡氣氛壓抑得讓人感到窒息。桃花心口悶得慌,她最後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錢廚子,轉身出了屋門。
她的難過並不純粹,她這會兒不願待在屋裡。
她唏噓錢廚子此刻的悽慘,但內心裡並沒有特別難過,她待在屋裡覺得格格不入,若是錢廚子還有意識,想來也不稀罕她這聲爹,更不稀罕她這個一向不受他待見的繼女在屋裡守著他咽氣。
衛大虎見她出來,握住了她的手,桃花對他搖了搖頭,拉著他來到院裡。和主屋的壓抑不同,大房那屋亮堂得很,隱約還能聽見孫氏和錢串子吃東西的咀嚼聲兒,桃花想到她從家裡摟的拐棗和毛桃子,眼裡難以掩飾厭惡情緒。
孫氏也就罷了,錢串子是錢家長孫,錢廚子對他一向疼寵,比狗子這個麼兒更甚,如今他就要死了,錢串子還躲在屋裡和他娘一道吃果子,沒想過去屋裡看他爺最後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