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向已經離開了的福寶學習。我看書練字,早起跑步,當然也去找了林老師,讓她教我彈鋼琴。林老師見我前來,驚訝得合不攏嘴,她怎麼也不會想到這個混世魔王一般的小刺頭有一天竟然會對坐下來彈鋼琴感興趣。我不允許她多問,打開琴譜放在她面前,命令她彈給我聽。
福利院二樓走廊盡頭的音樂舞蹈教室里有一架很破的老鋼琴,音都不准了,白色鍵盤也在時光的流逝中染上了烏黃。我在那架鋼琴上度過了一個又一個下午,從《小星星》練到卡農,從音階彈到圓舞曲。在我能流暢地演奏出《天鵝》的那個傍晚,一個美麗嬌嫩得如同少女一般的婦人和她高大英俊的丈夫在琴房看到了我,決定把我帶回家。
說實話,雖然我很野、很驕縱,但和養父母離開福利院的那一天,我是打算好了去真心愛他們的。特別是等我坐進那寬敞的、涼絲絲的奔馳車,抵達他們位於深圳邊陲的依山獨院三層小別墅時,我更加準備好了要比他們的親生女兒更加孝順。但是,這種美好的心愿當晚就出現了裂痕。
那時已經很晚了,我洗好了澡,把幾件舊衣服收進新家寬敞的白色雕花衣櫃裡,它們寒酸地窩在衣櫃的一角,委屈巴巴的模樣,那便是我全部的行李。我坐在書桌前的軟墊椅子上,眼前的一整面牆壁都被做成了懸空書架。書架一共有十六個大格子,其中一格排列著還未拆掉塑封的各種兒童畫書,還有十五個空格子等待我去填滿。我環顧房間,屋子的中央擺著一張大床,床上堆疊著毛絨玩具和羽絨枕頭,床的四角立著白色雕花床柱,撐起白色蕾絲繡邊的床帳,那簡直是電影裡公主們才能住的地方。
就在我感慨眼前的一切如夢似幻之時,有人推門進來了。我趕忙坐直了身體。
「我一點也不想收養你。」養父的臉真英俊,眉骨投下的陰影那麼深,像畫書里的希臘雕像,「但是菲菲需要你,你一定要聽話,要讓她開心。」
「不然呢?」我不識好歹地挑眉,我討厭被命令。在福利院那麼久,還沒有人敢命令過我。
說時遲那時快,養父毫不拖沓地用實際行動告訴了我「不然呢」。他倏忽伸出一隻強有力的大手,準確地卡住我的脖子,毫不費力地便將我整個人從椅子上拎起,猛力扔到了床上。那床是兩側都不靠牆的,我一個重心不穩便從一側翻滾到了地上,腦袋咣地一聲撞在木地板上,眼冒金星。
「這裡沒有你頂嘴的份。」
說來好笑,那是我人生中第二次被動粗。第一次是在福利院,當時我六歲多一點,心眼極壞地唆使一個四歲的小男孩用沾了水的手去摸電門,告訴他那樣就能在白天看到星星。及時趕到的梁媽媽目睹了這一幕,衝過來就把我好一頓打。打完我之後,她哭了,痛心疾首地說她對自己發誓過永遠不對孩子 們進行棍棒教育,今天卻沒有忍住對我下了手。看著她哭,我竟然生出了一種奇異的快感,我也嗚嗚哭了起來,但我是裝的。我哭是為了讓梁媽媽更加內疚,我享受操縱她情緒的感覺。她越有愧,我心裡那變態的滿足感便越多。
這一回,打我的人卻不會愧疚。他轉了轉手腕,好像比較痛的人是他。我半躺在地上,仇恨地瞪著他,祈禱著我的目光能把他燙出兩個窟窿。他走上前來,蹲下身子,眼神竟饒有興味。
「在孤兒院那副聽話的模樣是你裝出來的。」他自顧自地下定論,「你這小孩,有點意思。」
「關你屁事。」我憤憤說道。
他大笑,笑了一會兒才又看向我:「這樣吧,我和你做個交易。怎樣,有沒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