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納德是一個心智不大成熟的人,說得好聽了是理想主義者,直白點講便是巨嬰(man-child)。他的心裡自有一套認知世界的方式,並且拒絕與外部世界進行任何形式上的妥協,這也是他為什麼頗有才華,卻難以在好萊塢繼續混下去。
在幾次課後留下來假模假式地請他指導劇本之後,我很快便摸清了他心中的理想愛情是什麼樣子——那個女人要懂他的一切。所謂「懂」也不是真正靈魂相交的那種懂,和大多數白人男性一樣,他對女人在想什麼根本沒有興趣,特別是亞裔女性,在他眼中只是一個會說人話的「寵物」罷了。
百萬富翁和商人簡單而準確地稱這種女人為「獎盃妻子(trophy wife)」,但萊納德不屑於與那些「俗人」為伍。作為一個文人,他必須要美化內心對女性的物化,才能將自己的愛情套進文學作品中那些風花雪月的模板,於是他將喜歡的女人擺在「繆斯」的位置上,是一尊美麗而珍貴的雕像。他自認為這樣便是敬和愛,殊不知只是另一種形式的不拿對方當人看待,把對方當做標榜自己的一種道具。畢竟雕像和寵物的性質是一樣的,前者還要更加方便一點,不用他伺候它的吃喝拉撒。
他所要求的那種「懂他」,和人對寵物要求的「順從」是一模一樣的。他不會告訴你你該怎麼想,但你必須覺得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有道理;他痛斥世界不公,你也該痛惜別人不理解他的驚世才華;你和他是邦尼與克萊德,是牽著手一起對抗世界的交情,但這個對抗的世界只能是他想對抗的。你萬萬不能有自己想對抗的世界,一個雕像怎麼可以有思想?
所以,要掌控萊納德的心思十分簡單,只要順從他的一切,並將這種「順從」美化為「靈魂相通」,他便會如獲至寶一般對我愛不釋手。甚至於面對學校「禁止老師與學生有任何私下交往」這條鐵律他也願毫不猶豫地違背,這律條在他心中為我們的關係更蒙上了一層玫瑰色濾鏡——我們正一起對抗著這個不懂我們之間的純潔情感的世界。
所以,在上一次,也就是我們的第三次約會中,萊納德和我還沒有發生過關係便對我說「你就是我等的那一個」時,我是一點也不意外的。文人男性就是喜歡這種廉價的自我感動,我當時看著他,技巧熟練地讓眼淚在眼眶裡轉了兩圈才落下。我輕輕擦著眼淚,說,我也終於找到了你,我愛你。
但我是不會和他結婚的。
萊納德雖然有美國身份,但有兩點他不滿足我的要求:一,他太窮了。他帶我出去吃飯選的都是些人均二三十刀的西圖瀾婭餐廳,開的車也是一輛普銳斯,這和我想要的消費水平遠不搭界。二,他太麻煩了。這種一廂情願地沉浸在自己浪漫的幻想里,物化女人而不自知,相信兩人是真情實感地相親相愛的男人,他們很專一。這種專一倒不是因為這個女人有多特殊,他的專一更多是為了尊奉心中那個從一而終的文藝愛情信條。既然專一,那就很難接受婚姻的失敗。我需要的是那種當我提出離婚時,他能瀟灑地拍拍屁股立馬進入下一段感情的男人。他最好能在整段婚姻里都不停地出軌,那樣對我來說便是再方便不過的了。
那我為什麼還要和他約會呢?
要實在論起和他約會能得到什麼,那好像除了成績之外別無所有。問題是我的成績並不差,我從不缺課,作業超額完成,上課也十分積極地討論同學們的劇本。那我到底為了什麼和萊納德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