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到濃時,我從凌亂的頭髮裡面看著他,說,你打我吧。趙存暉不明所以地停下,以為他聽錯了。我又重複了一遍,說,你扇我幾個巴掌吧。就這麼簡單的兩句話,趙存暉的眼淚卻掉了下來。他停下了動作,躺在我身邊,將我緊緊擁入懷中,說,知瀾,以後我絕對不會讓你受任何委屈。
這種溫柔使我錯誤地以為我們心靈相通了,以為他感受到了我體內積聚的創傷和痛苦並為之動容,我哪明白那只是老男人的慣用假作深情的伎倆罷了。不久之後,趙存暉就露出了狐狸尾巴。一日我們兩人窩在家裡看爆米花電影,《憨豆特工》里有一首歌叫做《你媽媽知道嗎(Does Your Mother Know)》,大致唱的就是一個成年男性在舞池裡遇見了一個對他放電的未成年姑娘,於是一邊覺得她熱辣性感一邊狠下心拒絕了她要和他發生關係的暗示。
趙存暉聽到這首歌后如獲至寶,開始動不動地就對著我哼唱。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覺得當年十九歲的我在四十三歲的他眼裡也就是這個不停勾引他的未成年小姑娘,並且他享受著這種年齡差給他帶來的上位感。
可笑的是,當年我並未意識到他這種行為有多怪異猥瑣,反而為了自己的稚嫩年輕而沾沾自喜。從那之後,我特意買了好些白色的、帶著蕾絲花邊和蝴蝶結的情趣內衣,穿在去見他的衣服底下,在公共場合沒人注意的時候偷偷掀開衣服的一角給他看。他在我的這種小心思里日益得意,我也錯把他的獸慾當成了愛憐。
趙存暉之後,我不再對人動心。在金錢的世界裡,對性的熟稔能為我帶來切實的利益。我把用在趙存暉身上的那些調情的伎倆打磨升級,用在每一個給我買名牌和轉帳的男人身上。我把握時機,在他們付出得差不多了、如果再不嘗到點甜頭便可能要撤退的時候和他們發生關係。我不光喜愛他們給我送來的錢財,也享受觀看他們發情時的賤樣子,那讓我有一種超然的掌控感。他們的模樣是可笑的蠢獸,而我就是那個揮舞著鞭子的馴獸師——這種自我安慰式的權力倒置使我深深著迷。
一開始的時候,我每次和一個新男人發生關係,都會在腦子裡記上一筆,那種集郵般的快感讓我上癮。睡了越多的男人,便是越貶損了夏浚譯——後來,睡的男人越來越多了,我便放棄了計數,時至今日,我已經不清楚這個數字會是多少,但肯定不是什么小數目就對了。
所以萊納德說我是個蕩婦並非毫無道理,而且還很貼切。不愧是曾經在好萊塢寫過劇本的編劇,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本質。
今天,我是一個更上了一層樓的蕩婦。
洛杉磯西匹蔻大道(W Pico Blvd)上一個不起眼的低矮建築里,在髒兮兮的洗手間中,我正和一個陌生的男人交配。他將我的臀部架在洗手盆上,手臂勾著我的兩腿,他的身後是一面整理衣冠用的半身鏡,昏暗的燈光剛好足夠讓我看見自己的模樣。我的眼妝暈開了,口紅也被男人抹得滿臉都是,吊帶裙被扒到腰上,露出胸脯和大腿,頭髮凌亂地散落在肩膀上。男人一邊用力,一邊含糊不清地說著「你真美」一類的話。
我懶得理他,只注意盯著鏡子裡的自己,盯著盯著,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個笑容,在藍紫色的燈光下顯得詭異至極。
完事後,我拒絕了男人向我要電話的請求。我推開他,提上內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洗手間。外面的科技舞曲敲擊著耳膜,十足的冷氣讓我打了個哆嗦。我環顧四周,紅色燈光中每個人的臉看上去都那麼模糊不清。但還好,我的目標很好辨認——那個留著齊劉海黑長直頭髮、胸部雪白地露在外面,穿著一身紅色緊身皮裙、踩著及大腿跟的黑色長靴的人,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