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暖香阵阵。
罗平带着谢倾穿过几道朱红小门,踏上殿前的层层玉阶,同门口守着的宫人打了个手势,退到一旁请谢倾进内。
慈宁宫谢倾不知来过多少次,熟得跟自己家似的。
他跨过门槛,一眼看见严太后端坐上首,似在闭目假寐,两侧立着的宫人皆屏息凝神,垂首敛目。
谢倾也不急,往前走几步,看着距离差不多了,才扑通一跪,拜下行礼:“臣,谢倾,见过太后娘娘。”
他这声一出,周围的空气更静了。
上头坐着的太后似没听见他说话,仍闭目养神。谢倾便也一言不发,老老实实地低头跪着。
僵持的空气持续了很久,久到一旁宫人的额角都浮起一层薄汗,自上首才终于传来声音,竟是话中带笑:“瞧他今儿这样,看来还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的。”
罗平在一旁附和:“是郎君懂事了。”
严太后叹气,冲谢倾摆摆手:“得了,你还跪着做什么,还不起来。”
谢倾没起来,他仰起头,眼巴巴看着太后,“娘娘,是不是伯母进宫来告我的状了?”
原本都打算放他一马了,谁知他竟还自己提起这话头,严太后觉得好笑:“谢十三,你也知道怕啊?若不是你伯母进宫来同我说了几句,我还不知道你在宫外竟这般的横行霸道。”
可不么,连当今太后的亲侄子都敢打,还很不手下留情地把人打了个半死不活,胆子比天都高。若换了旁人哪儿还能安然无恙地跪在那儿。
不过谢倾一点不觉得自己胆子比天高,他还有点委屈:“娘娘,严六的话您也信啊?那事可不能怪十三。”
严太后挑眉,“不怪你?那是不是还得怪六儿自己往你拳头上撞啊?”
谢倾闻言,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装得跟真的似的。
严太后摇头,气笑了,“赶紧给我起来,都要成家立业的人了还这般没轻没重。”
谢倾也不管她怎么说,反正就是不起来,眨巴眨巴眼,苦下脸去:“什么成家立业啊?娘娘,您不会要让十三娶媳妇吧?”
谢小公鸡别的不会,卖可怜的功夫在帝京里头是无人能敌,否则也不会独得太后偏爱。都要越过严六这个侄子去了。
可惜严太后这回不打算再由着他胡闹,“我已和你爹说过了,袁家五娘子温婉贤淑,兰情蕙性,配得起你,日后成了亲亦能拘得住你。”
语气自是不由非说,端的是毫不动容。
袁五娘的父亲乃中书侍郎,早年便在中书省里替太后做事,乃是严太后的一大心腹。
对她的安排,袁家自然不会有异议。
可谢倾就不一样了,他先是僵了一僵,那张脸蛋生得太过漂亮,就算显露出呆滞之色也一点不招人讨厌。
他愣了好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一反应过来就慌了:“不不不成,那怎么成!我还没玩够呢!要是娶了媳妇,我日后还怎么逍遥自在啊,不成不成,娘娘——”
普天之下估计还没几个人敢这么跟太后说话,谢倾算是第一个。
若是往常倒不碍事,可惜这回严太后似乎铁了心要把他这根歪苗子给掰正,闻言双眉一肃,将捧着的手炉往猛地桌上一磕。
“放肆!”
声响如金玉,吓得周遭宫人扑通一声,齐刷刷跪倒在地。
室内顷刻间静得落针可闻。
严太后仍盯着下头的谢倾,“给我起来!”
谢倾眨巴眨巴眼,估计也知道没法再跪下去,听话地把手一撑,站起了身。
“上前来。”
严太后生得很年轻,脸上不见沟壑,乌发之间一缕白丝也无。
她不是当今圣上的生母,膝下也无子,但却是这宫里最尊贵的女人。
看着谢倾垂着头,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终是缓了神色,“你以为我叫你成家立业是要害你不成?六儿如今也懂了事,不似从前那般荒唐,你看你伯母给他安排了许家二娘的亲,他可曾像你一样说半个‘不’字?”
“唯独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整日没个正形,也就因我偏宠你一些,否则这长安城里哪有你能横着走的地儿?”
谢倾平日里做下的荒唐事迹她都看在眼里,故而语重心长,恨铁不成钢。
谢倾顿了顿,可怜兮兮地在她身侧蹲下:“娘娘别气啊,我不就在许家揍了严六那厮几拳么,要是早知道他是去跟许家娘子相看,我还不乐意揍他呢,揍得我手疼。”
旁边的罗平听得是叹为观止,敢情这人还觉得自己受委屈了!
严太后也觉得好笑,气得忍不住拿手点他:“好好好,你不乐意揍他,你只要少给我捅娄子我就谢天谢地了!”
镇北侯那般精明勇武之人,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一个儿子。
“罢了,不说六儿。如今袁五娘子上头还有个姐姐尚未出嫁,我今日叫你来就是知会你一声。等那头事毕,再来安排你的婚事也不迟。”
严太后抬起眼。
“你先回去,这些日子就莫要上花楼喝什么花酒了,收敛些,记住了没?”
等谢倾乖乖领命退出去,严太后脸色就冷下来,“你觉得如何?”
罗平答:“奴瞧着,十三郎君着实不像是刻意为之。”
严太后一哂:“说到底就是个废物,在许家揍了六儿不过误打误撞,他若真和那许二娘有什么,我还能瞧不出来?是我那弟媳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