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度沉默了,放开她,慢慢地坐了起来。
菩珠靠在床头道:“皇帝对殿下你,还有阙国,是必欲除之而后快,就算你们一心臣服,也不可能打消皇帝的杀心……”
她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哽咽起来:“殿下……我将来如何,绝无怨言,可是殿下的骨肉该怎么办?殿下难道忍心让他们也过着整日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日子?”
李玄度面露紧张之色,盯着她那只摸着小腹的手:“姝姝你有孕了?”
菩珠摇头:“……如今是还没,但谁知道呢,说不定就快了……”
李玄度顿了一顿。
菩珠爬了起来,扑过去从后环抱住了他的腰身,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幽幽地道:“殿下,我真的越想越怕……”
李玄度静静坐了片刻,反手将她抱了过来,抱在怀中,凝视她一张带着泪痕的面,柔声道:“姝姝你莫怕,我一定会保护你和我们的孩儿。”
“殿下——”
菩珠伸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这个晚上,李玄度似有心事,沐浴过后,让菩珠早点睡觉,自己去了静室。
菩珠知他必是被自己那一番话给说得有所触动了,倒是放了不少的心,人躺在床上,手摸着自己还平坦一片的小腹,盼着心想事成。正闭目想孩子的事,突然感到身下微微一热,仿佛有什么涌了出来。
她定住,心跳加快,慢慢地将手伸进被下,摸了一摸,拿出来一看,指尖一抹红痕。
菩珠盯着自己的手指,胸口一闷,眼前发黑,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她来了月事!
不但来了,居然还比平常的日子提早了两天。
第73章
香炉里青烟袅袅。李玄度打坐在静室之中, 向着沉沉夜色下的皇宫的方向,闭目,陷入了冥想。
他想起了他那段作为囚徒和守陵人的过往。
兄长曾给予了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教导, 后来却将他变成了同谋的乱臣与逆子。
父皇给予了他无上的荣耀和宠爱, 后来也毫不留情地收走了。
现在回想这段过往, 李玄度早已经能够心平气静,坦然对之。
他早已经不怪他的兄长, 更不怪他的父皇。身处他们那样特殊的位置, 无论做什么决定, 必不能以常人之理去评判——甚至,倘若时光能够倒流, 流回到他十八岁那年, 他宁愿自己继续做一个无忧宫的囚徒, 也不愿以父皇死前那对幼子的舐犊之心来换取自由。
他是真的爱自己的父亲。
然而他毕竟是凡人,肉胎凡骨, 他也会痛苦。
他的痛苦, 不是从高处跌落尘泥。
他记得清清楚楚,在他守陵之时,他曾经独自一人在傍晚时登上原顶。他看着乌金西沉, 群鸦噪乱,卧在巨石之上,向天露宿了一夜。
那一夜,他心中那种被抛弃、在天地间茕茕孑立、自己是个可有可无人的绝望, 才是他心底最不能释然的痛处。
囚宫之中,高墙森严, 年少的他曾经因为极度的痛苦而生出幻觉,幻想一切回到他十六岁前, 他依然是那个踏马天街的少年——之所以如此幻想,不是因为他贪恋荣华富贵的好,而是贪恋那个时候,他还是父皇的爱子,长兄的幼弟。
然而一切都回不去了,他是个可有可无之人,这种感觉,直到她的到来,终于发生了改变。
李玄度想起了她今夜诉说委屈,含泪望着自己的模样,心情有些沉重,却也有些感动。
他本是个被弃之人,死活于人无碍,如今却忽然不一样了。
她和他结发,许诺终身,说他是她的依靠。
李玄度的眼前浮现出她将她的手轻轻放在她小腹上的一幕,她看起来是如此地渴望早日为他生下孩儿。
这个世上,他不再是可有可无之人。
他成了一个女子的郎君,将来孩儿的父亲。
她说的确实没错。从没有像今夜这刻这般,他深切地感到,他的命确实不再只是他自己的了。她和将来的孩儿需要他。
他倏然睁眸,开门唤来了叶霄,询问她暗中委托百辟司查找阿姆的进展。
叶霄道:“王妃回来次日便就过问了此事,那边尚无新的消息。”
李玄度沉吟片刻,吩咐道:“你选个可靠能干的人去办这件事,尽快找到她阿姆的下落。”
叶霄领命而去,李玄度在静室里也待不住了,回了寝堂。
已经很晚了,她居然还没睡,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李玄度上床后问她缘由,她起先不说,后来经不住他催问,这才扁了扁嘴,说她来了月事。
李玄度伸手为她轻轻揉着小腹:“来就来了,为何不乐?是身子不适吗?”
菩珠心中实是郁闷,趴他怀里哭丧着脸道:“我以为能怀孩子的。”
李玄度一怔,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唇贴到她耳畔低语:“你才和我睡了几次,哪里那么快就能有了?返程路上你病着。回来了你又不理我。”
他一顿,又道:“不过,没怀上也好。如今也不是生孩子的好时机,况且你年纪还小,等再大些,过个一两年也是不迟。你莫胡思乱想,我不急着要孩儿。”
菩珠埋脸在他怀里没吭声,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