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的前夜,李松茗打電話給了盧詩臣。他打來電話的時候,夜色已經很深了,是一個社交禮節上看起來不怎麼有分寸的時間點了。他和盧詩臣說道:「我要回去了。」
李松茗的「回去」自然是回關溪,回魚嶺的衛生院。
其實按理來說,李松茗在鴻洲抽調到鴻洲的期限是一年,現如今早就已經滿期了,其實按理來說,他在秋天之前就應該回到三院了。
但是,由於之前關溪發生的災害,魚嶺衛生院人力緊缺又上了一個新高度,也就導致了李松茗的抽調期限被延長,返回三院的時間被一拖再拖,如今已經拖到了年底,所以李松茗還要回到關溪去繼續工作一段時間。而這一次回來市區,很顯然也是百忙之中「休假」趕回來的——專程為盧詩臣。
盧詩臣在人前是個一向長袖善舞、能言善辯的人,但是自從將自己最不堪的部分暴露給了李松茗,他在李松茗的面前總有些失了過往遊刃有餘的姿態。如今面對李松茗,常常有些束手束腳了起來。
面對李松茗離開的宣言,盧詩臣感覺有許多的言語懸在舌尖,但是半晌竟然也形不成語義清晰的話語,最終他只是說道:「一路順風。」
李松茗在電話那頭笑了一聲,像是略帶著嘲諷,又像是隨意的調笑,說:「這次,你也不來送一送我嗎?」
盧詩臣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葬禮耽誤了醫院的太多事情……應該會很忙。」
算是婉拒。
「這樣的話,好像真的沒有辦法呢。」李松茗長嘆一聲,語氣里似乎帶著無限的遺憾與失落。但是結束通話之前,李松茗卻像是沒有聽見盧詩臣的婉拒一般,還是報備了自己的行程:「我是明天早上八點鐘的班車。」
盧詩臣這一夜都睡得不安穩,做了許多的夢。
或許是因為李松茗的這個電話,盧詩臣夢見了李松茗第一次去關溪的時候,夢見他站在候車廳,隔著玻璃牆,遙遙地望著車輛遠行。
他還夢見了尚且未發生的這一次李松茗的離開,他也和第一次一樣,站在候車廳里望著李松茗的客車。那輛載著李松茗的客車,如同陷入了某種無法結束的循環,一遍又一遍地從站台駛離、遠去。空蕩蕩的候車廳里只有盧詩臣被窗外的陽光照出來的、空虛而寂寞影子,從朝日東出到落日西斜,那影子分毫也沒有移動過,仿佛是地板上一幅張貼了太久時間沒有辦法再揭下來的貼畫,沉默且固執。
清晨鬧鈴響起來的時候,盧詩臣和自己的影子還在夢中寂寞地站在空蕩蕩的候車廳里,沒有向站台移動一步。
盧詩臣在迷糊中按掉了鬧鈴。他從床上坐起來,脹痛的雙眼艱難地適應著清晨晦暗的光線。因為沒有睡好,他的太陽穴微微地跳動著,有輕微的沉重感和疼痛感從大腦深處傳來。
而夢境中的空虛與寂寞似乎還鮮明地縈繞著盧詩臣,與大腦深處輕微的沉重感和疼痛感交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