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郗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一般,喃喃道:
「發生意外那年,我從醫院中醒來,本以為只是普通一天,卻接連聽到了無數噩耗。我最初根本沒有相信,只以為這是家人開的玩笑,等真正回過神來,便到了母親下葬那日。
「我百般懇求父親,他也沒有允許我親眼去見母親的最後一面,那時我不懂為什麼,只能在葬禮上看著母親被封死的棺槨發呆,後來才在傭人的議論聲中得知,原來母親死的太過慘烈,連最優秀的入殮師都做不到完全恢復原狀,父親是為了我好,才不讓我去看。
「既然是為了我好,那就沒辦法了。」
越郗突然笑了起來,只是笑著笑著,淚水奪眶而出,打濕了他俊朗的臉龐,他明明嘴角還在上揚,眼尾仍在上勾,但傳達出的情緒,卻是無止境的悲愴。
他的聲音開始顫抖,但仍在輕聲說著:
「但很快,我發現這種『為我好』的情況越來越多。沒收了我所有相關的私人物品,是為我好;把我關在別墅一個月不許出門上學,是為我好;不允許我再踏入那片山林祭拜母親去世的地方,是為我好……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不讓我接觸到任何刀具利器、槍械模型,甚至是綁人時會用到的繩索,因為他們怕我接觸到和綁架有關的東西會刺激到恢復記憶。
「醫生說我很幸運,我忘掉了最可怕的畫面,不會產生任何的心理陰影。父親和哥哥將之奉為至理箴言,要求我全面迴避一切,似乎只有這樣,我才能一直保持開朗的模樣。
「我不想讓他們傷心,所以答應了。但那時我每晚都難以入眠,在床上輾轉反側的時候,我總是在想——失憶真的是件好事嗎?為了抹消陰影,就要用更多的陰霾去代替嗎?我如今感受到的這些冠以『為我好』名義的行為,真的沒有給我帶來更大的痛苦嗎?」
說到這裡,越郗再次陷入了沉默,他看著已然淚流滿面卻不敢靠近的阮安棠,看著這個把自己從名曰「為我好」的地獄中拯救出來,卻又在不知不覺間把自己再次推入墜落的人。
越郗拿出手機,打開了那份看過千百次的雲文檔,那份字裡行間都滿是甜蜜的日記在此時的場景中竟只剩下了諷刺的作用。
「就在我一如往常地失眠時,我無意間打開了一個鮮少使用的筆跡軟體,發現了這篇文檔。我不知道那個連手機卡都沒插入,更別提WIFI流量的手機是怎麼把日記上傳的,但我也並不在意,因為我的全心全神,都被日記的內容所吸引住了。」
對於那時茫然無措到幾近自暴自棄的越郗而言,這本日記,無異於新生和希望。
他在日記中看到了那本應晦暗的記憶中閃閃發光的一面,他得知自己忘掉的不僅有恐怖和痛苦,也有幸福和甜蜜。
他並非一無所有,他失去的記憶並非一無是處。
在讀完日記之後,越郗便陷入了愛情,很難說他愛上的是日記中的糖糖,還是他得到卻失去的記憶和情感。有很多人說,對一個只存在於文字中的人執著到如此程度,越郗怕不是得了什麼精神病,但他為之執著的,也可能是「糖糖」背後所代表的已然失去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