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长歌也懒得理会众人哈欠连天,只又?一拱手作揖,抬手一抹额前的汗,与那一直守在?门前的太监腆着脸笑道:“公公,劳烦帮长歌转达陛下一声:臣就这点儿能耐了?,希望除却贻笑大方外,还略能幸不辱命……”
那太监闻言轻笑一声,只与她一行礼,转身开门走了?。
霍长歌便折回身又?往谢昭宁身后落座,嗓音干哑,十分想寻些水来喝,虽只嘴巴开合不停一个时辰,却比真刀真枪打上一架还要累。
她仰靠在?座椅上,似摊成了?一张春饼,坐也没个坐相,正想歇过?片刻再往尚武堂里去,却不料,谢昭宁半侧了?头来静静看她一眼,似是有?话想问她,又?碍于众人在?场不便多言,便只抿唇上下一打量她,转而悄声提点道:“闺秀从不可这般坐。”
她已来这宫中许久,若是仍不懂行走坐立的规矩,惹来笑话倒是其次,怕连凤举的耐心也终是会耗尽。
霍长歌:“……”
她登时便故作端庄姿态与谢昭宁柔婉一笑,肩背挺直,两手自腰间半划了?弧线收往腿面上,正襟危坐了?,却是仍要讨那嘴上便宜,挑衅似得凝着他,一字一顿,嗓音微微沙哑得低声道:“我可是闺秀,却无闺秀可是我。”
嚣张。
谢昭宁忍不住轻笑摇头,却是将她那话又?暗暗琢磨了?一琢磨。
“我可是闺秀,却无闺秀可是我。”
倒——也无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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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过?尚武堂,又?陪张远图练了?个把时辰的刀,看着连珍捧着那弓稀罕劲儿还没过?似得不住暗暗与她炫耀,霍长歌这半日过?得是乏味又?烦闷,待午后用过?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午觉也歇得不甚安宁——她晨起念叨了?北疆一个时辰,心里便一直沉到现在?,忍不住想起她爹来。
前年率军来袭攻破幽州边城的那位狄人将领,便是前世最终手刃霍玄的那位,连霍玄也曾叹过?,说他天性?狠辣诡谲,是位强劲敌手,不好?对?付。
可若霍玄当真是因?报国与其酣畅淋漓争斗一番,死在?天纵奇才的敌将手上,倒也死得其所,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霍玄,不止死于南晋与北狄的夹击,亦是死于天时地利人和的背弃,谁又?能料到她未满十八那年,幽州辽阳会遭遇一场大地动,一夜城空半数。
霍长歌哀叹一声,拥被坐起,一念及此便再无睡意。
她与苏梅嘴上虽说不急,此时也忍不住焦躁,一口?气便叹长了?些。
连凤举近日事忙,也不宿在?皇后处,连膳也未再传她一同?用过?,她见不到连凤举,有?些事情?便不能印证,连凤举却还不忘试探她。
她私下里又?寻不到多少妥协人脉,杨泽虽足够份量,不说她前世来京时,杨泽已仙逝,就说他若当真能被拉拢策反,怕往北地那一遭就不会劝她上京做人质,而是要教唆霍玄揭竿而起了?。
便是连那些个皇子,也没一个让人觉得可心:
连璋嫌弃她嫌弃得恨乌及乌,连苏梅都?要迁怒;
连珩嬉皮笑脸整日没个正形,似胸无大志,又?有?连珍那么个拖累;
连珣笑里藏刀,难以捉摸;
太子久不来后宫,她还未曾见过?;
只一个谢昭宁,虽在?她眼中心中毫无瑕疵,却又?不是连家血脉,不然送他座江山作大礼,也该能偿还些许前世欠下的债了?。
——真是脑壳都?要烦大了?。
苏梅闻见内室响动绕过?屏风,便见霍长歌正起身换过?衣裳,披了?大氅,一副急欲出门的模样。
“南烟,南烟姐姐!”霍长歌边往外走边唤道,苏梅一头雾水跟在?她身后。
“郡主这是要去哪儿?”南烟闻声过?来。
“睡不着,”霍长歌神色怏怏得两手一揪她衣摆,拖了?长音撒娇道,“我想找些书瞧瞧,你?带我去宫里书阁可好??我抱些无趣的书回来,兴许看过?两眼就能睡下了?。”
她这孩子气的话出口?,苏梅忍不住掩唇“噗嗤”一声,腹诽她说瞎话的功力倒是越发得高。
南烟闻言哭笑不得,只能无奈道:“成,婢子带您去挑书。”
宫里的书阁离崇文馆并不太远,霍长歌又?走过?一遍晨起时已走过?的路,到得一处五层高的阁楼前,见南烟掏了?皇后木符出来与侍卫一亮,便得了?许可,领了?她进去。
那楼从外瞧来,巍峨壮观,似一位巨人立于苍茫天地之间,外覆剔透琉璃绿瓦、鎏金重?檐交错,翘角飞举,似展翅欲飞的鸟儿蹲于檐上,檐下又?缀有?巴掌大小的银色铜铃;内里又?颇为宽阔,以四根朱漆楠木撑起,围以十三根廊柱,柱上绘有?龙凤、山川与云纹。
霍长歌与南烟进得一层,周遭霎时静了?,楼内似是空无一人,地下火龙却烧得正旺,入眼尽是一人高的红木书架,架上塞满古卷与书简,鼻端缭绕浓郁墨香。
“哇,”霍长歌仰头意外一叹,笑着与南烟道,“此处乃是书阁?我进京那日远远瞧过?一眼,还当着是甚么珍宝楼,竟能架起五层之高。”
南烟轻声回她:“此处前朝之时,的确是作藏储奇珍异宝之用,只是陛下道,再值钱的物?事也不如书卷来的珍贵,便将那些个宝物?挪出去了?。”
霍长歌闻言微怔一瞬,“哦”一声笑道:“陛下睿智。”
——可拉倒吧,连凤举商贾起家,乱世之中便是因?万贯家财被各方势力觊觎,生怕要保不住,方才愤而起事,霍长歌忍不住腹诽,嘴角抽搐,他自称不爱财爱书才是最大的笑话。
“那郡主便慢慢挑吧。”南烟随手往角落里一指,“婢子在?此处候着,若是有?事,郡主唤婢子一声便可。”
霍长歌点头应过?一声,拢起大氅下摆,轻手轻脚往书架后走去,随手抽过?几本寥寥翻过?,再抬头觑那架上标注,晓得一层不过?是些先秦诸子百家的书目,便顺着墙边木梯去往二楼。
她于二楼转过?一圈,见二层皆是前朝史册,又?缓缓上得三楼。
三楼地板似是曾泡过?了?水,又?年久失修,霍长歌每走一步,脚下便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于寂静之中尤显刺耳。
她踮着脚行过?两步,又?随手从身前架上抽了?本书,垂眸见那微有?破损的封皮上以小篆题了?“青州郡县志辑”六个字,眼神一亮,俯身又?往那书架上伸手探去,接连抽出几本,瞧过?封面后又?全数塞了?回去。
霍长歌翻找完一整排藏书,书脊连续轻磕在?木架上,不住发出“咚”声闷响,折腾得动静越发得大,似是想寻的书怎也寻不到,人已有?些不耐烦了?。
她眉目间渐见焦躁,紧蹙秀眉,又?再抽出一本书来,倏然,她耳廓一动,便见书架一头的走道处,有?人从“吱呀”声中缓步走出。
她下意识做出一副戒备姿态,将手上那书又?不动声色塞了?回去,背靠书架,眼神防备冷静,却见来人着一身水蓝深衣,身姿俊秀挺拔,手上捧了?本半开书卷,停在?她身前十步开外,远远觑着她,周身笼在?侧窗落下的天光之中,夹裹一身徽墨清香,朝她温雅笑着一点头,美好?得似是自这楼里书卷之中生出的仙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