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啟泰昨日宿醉,在朝會上等待許久,只為與沈徵安排好的人當面對質,高澹瞥了他一眼。
有什麼不對,他遲緩的頭腦想了想。
高澹不是第一次這麼看他,他自被冊立太子,跟從肱骨重臣學習,稍有不如父皇意,他就會這種眼神看他,像譴責,像失望。
即便他做得比同輩皇子都好,對父皇來說,總是遠遠不夠,「你是要肩負國之重擔的人。」
但這種眼神,怎麼會是在這種時候?
高啟泰心頭突兀,又兀自定神,直到看見那深灰藍色的身影跪下去,伸出一雙手,將兜帽與面紗慢慢摘下,以額觸地,恭恭敬敬地跪下去。
那雙手小巧,柔嫩,經常沾滿了顏彩。
那聲線清甜,悅耳,他聽過無數次。
帽兜之下的那張臉,本該隨芙清宮大火化成觸目驚心的焦爛紅黑腐肉,而不是完好無損出現在這里,面向他的父皇與眾臣陳情:
「民女江汀鷺拜見陛下。」
「民女是江南東道秣陵人士,亦是數年前,白鶴堂江家私藏禁書案的罪人之女,過去三年,被太子以一己之私,囚於芙清宮的地宮及偏殿,借芙清宮起火逃出,之後寫了《白鷺洲》。」
坊間捕風捉影的傳聞,竟然是真的?
朝臣隊列響了細碎的議論聲,騷動不斷,在李德海清咳了一聲後,又肅靜下來。
鍾止善聞言要出列,被高澹抬手按住。
「你這是承認用《白鷺洲》含沙射影了?」
「民女撰寫《白鷺洲》,不為含沙射影,是想為江家伸冤。民女雙親藏有前朝舊書,理應受罰,但私藏甲冑是榮王勾結太子的栽贓陷害。」
江汀鷺提了一口氣,儘量使聲音清晰沉穩:「當年參與江家案件的地方官吏,包括現已調任東宮左中允的徐潼和司經局洗馬胡倫達,以及押送江家女眷流放的差吏,都是人證,自罪書上已簽字畫押,交由沈大人保管。」
「太子為私慾枉顧律法,草菅人命,使民女母親病逝於流放路途,父兄斬首於菜市,至今皆因謀逆罪名,無碑無墓,無香火供奉。」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民女敢問陛下與諸位大人,天子犯法與民同罪,儲君藐法欺旨,恣意橫行,難道可跳出大暐法理之外?」
長長的一席話說完,殿內寂無人聲。
江汀鷺雙目微紅,不躲不閃地對上高澹嚴厲的目光,單薄伶俜的身子跪得筆直。
高啟泰慢慢走到江汀鷺面前,猶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