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密密麻麻, 看得人頭痛,又無比清晰。李素節費了些時間看完,放下冊子,亦如昭昧和馮廬一般,沉默著,什麼也說不出來。
再沒什麼比戰爭的破壞力更強悍了, 縱使一提戰爭, 總率先想到戰士的傷亡,然而在那樣波及全域的戰爭當中, 死的最多的,永遠是平民而不是戰士。
她們都早有這樣的心理準備, 只是,任何推測都不如數字來得更直觀而慘烈。
窒息的寂靜中,昭昧沉聲開口:「損失近一千萬人口。」
李素節聲音乾澀:「近四分之一。」
馮廬抿唇,低聲說:「這數字也不盡準確,我們對地方的掌控不盡如人意,調查中多少會有紕漏,這數字只能計到我們控制範圍內的人口。」
昭昧冷嘲:「便是再減少一半,又有什麼兩樣。」
都是令人難以承受的代價。
史書上改朝換代,動輒「十室九空」「白骨蔽野」,看的時候只膚淺地感慨死的人多,再盤桓幾眼也就過去了,唯獨親自見證,才真正領會其中意味。而當她們處在如今的位置上,所有感慨又不止於悲嘆,那些死去的人,意味著留給她們的是怎樣的滿目瘡痍,更意味著她們要在怎樣的斷井殘垣之上慘澹經營。
李素節吐出一口氣,說:「往好處想,如今數據既然確定,以後的事情也容易開展。輕徭薄賦的旨意雖然已經傳下,但現在有了各處的人口統計,更方便有針對性地給予傾斜。」
昭昧將雙手自蓬亂的發間抽出,向馮廬說:「蠲免賦稅的事情,你擬個條陳。」
馮廬點頭。
昭昧沉默了片刻,看起來有什麼想說,又打消了念頭:「你先去吧。剩下的事情我再想想。」
等馮廬走了,她趴下去,臉頰貼著冰涼的桌面,幽幽嘆息一聲,又扶著桌子坐起來,將冊子翻到某頁,盯著看了片刻。
李素節見到了那頁上的文字。
「素節姊姊,」昭昧扭頭,疲憊道:「你還記得說過的話嗎?」
李素節垂眸:「記得。」
昭昧問:「現在你還那樣想嗎?」
李素節說:「為什麼這樣問?」
昭昧執著道:「所以呢,是嗎?」
李素節道:「沒有改變的理由。」
昭昧抿起嘴唇,無味地笑了下,忽然說起:「你猜,從前那些朝代遇到這種情況,都做了些什麼?」
李素節看著她,聲音轉硬:「不需要猜測,你看過的史書,我都曾看過。」
「也是。」昭昧說:「所有人都會想到。」
「因為史書那樣寫。」李素節盯著她的眼眸:「他們見得多了,自以為習得了旁人的經驗,但凡遇到相似的情況,就只能想到史書上記載的那些——自然,他們也沒必要再去尋找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