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牢里有一條長長的過道,每次有人走過來的時候,腳步聲就會形成拖拖沓沓的回音。時間長了,關洬已經能夠分辨每個人的腳步聲。一聲輕一聲重的是那個叫楊阿林的跛腳,他心腸最歹;幾乎沒有聲音的是小柳子,最年輕,也最好說話。那個又重又慢的腳步聲響起來的時候,他正側臥在勉強可以稱為「床」的草蓆上,身體蜷縮,忍耐著噬人的胃疼。在典獄長敲門之前,他已經知道來的是誰。關洬爬起來,極力作出如常的樣子,挺直了背。
典獄長站在門口,掃了一圈,看到他又沒動過的飯菜,冷笑了一聲,已沒了勸服的耐心。他手裡又提著一個包裹,還是方方正正的,這回比上次的飯盒大,看起來也更重一些,放到桌上的時候,發出了沉悶的一響。關洬抬起頭,無聲地用眼神詢問典獄長。
「承六爺又來了,」典獄長瞭然地笑笑,「還是不見?」
關洬垂下眼:「不見。」
「關先生,關教授,」典獄長拖長了聲音,有些諷刺地叫他,「你這又是何苦呢?承六爺是什麼人物?你們這份交情,別人求還求不來呢……」
關洬厭煩地別開了臉,不願意聽。典獄長愣了一下,自討沒趣似的苦笑一聲:「行,算我多事。」
關洬指了指桌上:「這是什麼?」
「書。」典獄長說得簡單,「我跟他說,書你不會不要的。承六爺說,你沒寫完的書稿他也替你整理來了,一併的參考典籍,他都去問過了你學生,能想到的、能找到的都在這兒了,若是還缺什麼,你再開口。」
關洬咬了咬牙,呼吸急促起來。典獄長說得對,書他從來不會不要。身陷囹圄,他唯一有的就是書了。但他因言獲罪,當局許他獄中讀書已是寬限,要繼續寫文章那是萬萬不能。那份書稿他的學生們已嘗試多次,沒有一次能越過審查送到他手上。
他撐著自己的膝蓋站了起來,走到桌邊。布包被掀開,昏暗的燈照亮了最上面的一本手稿,封皮已經有些卷邊,但上面的字跡依舊端正秀麗,寫著「中西哲學通史」幾個字。下面是兩個並列的名字,關洬,陸歸昀合著。
關洬閉上眼,仿佛那字的筆鋒都是利刃,一刀一刀割碎他的心。
典獄長還在說話:「你得謝謝承六爺。」
關洬:「我是要謝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