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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才想起來問:「什麼時候?」

「不知道,」關洬回答,「等我們長大吧。」

可是「長大」這個詞好遙遠,比曾經的「美利堅」還要遙遠。光緒三十二年很快就過去了,他們依然只是孩子。然後是光緒三十三年,那是關敏和最忙的一年,也是突然開始長白頭髮的一年。到光緒三十四年,他的白髮更多,與之一起越來越多的,是家中的哀嘆與酒味,還有母親談話中提到南京娘家的次數。那一年春,承倬甫的三姐被許給了北洋軍中一戶武將人家,因她娘覺得門不當戶不對,在家裡鬧得不可開交。話從承倬甫口中傳到關洬那裡,最後進了關敏和的耳朵,得了他一句意味深長的苦笑,「他承老兄識人斷事,自然是不會出錯的。」

再到那一年夏,正逢關敏和回國滿兩年,朝廷終於頒布立憲大綱,然而與關敏和上折所獻之策南轅北轍,連同關敏和在內十餘名官員被莫名調遷,不復起用。十月,宮中傳來消息,皇上暴卒。第二日,太后駕崩。兩個孩子的英文課因國喪而暫止,暫止又慢慢拖延,最終再也沒有恢復。詹姆士於宣統元年離開了中國,關洬一路將他送至天津,承倬甫因送姐姐出嫁,未能同行。

關洬不知道他們是從哪一年、哪一天開始不再那樣形影不離,一切都發生得那樣理所應當。當他只有六歲,承倬甫只有八歲的時候,他們都還是孩子,但當承倬甫已經十二歲,他卻還沒滿十歲的時候,他們仿佛就已經成了不同世界的人。承倬甫曾有一次想帶著關洬一道赴他新姐夫的宴,卻只是被幾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大肆嘲弄了一番,最終弄得不歡而散。關洬自己讀完了《塊肉餘生錄》,承倬甫在多日之後才來借走,但始終沒有還回來。等到關洬再讀《孤星淚》時,便乾脆不再告知他了。再後來,關敏和辭官的時候,關洬也沒有再告知他。

關家在辛亥年的八月初啟程,想在中秋前回到南京,能與關夫人的娘家團聚。等承倬甫意識到抱佛寺胡同對面人去樓空的時候,已近月末。他手裡握著一張電報,想第一時間告訴關洬——儘管他們已經不再像過去那樣親密,但他直覺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武昌叛亂,各界響應,多省獨立……大清危矣!他跑得氣喘吁吁,卻只看見一個面生的老僕,守著一扇已經牢牢鎖死的門。

實際上,大清依舊苟延殘喘了一段時間。但對於承倬甫來講,其實大清在那一刻,連同他的孩童時光,就已經死在了關家緊鎖的宅門外。

第5章

關洬餓到第五天上,典獄長終於開始急了。

他現在瘦得脫了形,身上的棉襖是新做的,去年剛入冬的時候,家裡人給他送進來的,如今已經寬得漏風。本來一雙大眼睛,凹進去,像整個人都乾癟下去了。承倬甫把書稿送進來,原本是讓他寬心,結果他幾乎是拿了命在熬。夜夜讀書寫字,那麼厚的稿紙,幾天就寫完了,問典獄長再要,典獄長怕出事,不肯給,他就拿草杆燒成灰,在地上寫。打一遍稿,不滿意,就用腳踢掉,再寫。小柳子跑過來報告,擔心再這樣下去要出人命。

中央大學的教授,學界的名流,罪還沒定下,要是死在了監獄裡,上頭講不清。上頭講不清,那麼肯定要拿他開刀。典獄長把承倬甫請進辦公室里,先鋪墊了一大通,中心思想就一個,他們真的沒有虐待關洬,都是他自己不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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