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頭》?」承倬甫把標題念出來,「新雜誌?」
關洬「嗯」了一聲,當做沒看見他,把圍巾摘下來,掛起來。
承倬甫:「《國民雜誌》那邊怎麼辦?」
「我不去了。」關洬從床底下把熱水瓶拿出來,給自己倒水,「給你上封信里說了。」
他跟其他社員有了分歧,越鬧越僵,他覺得《國民雜誌》再也不是原來那個,一氣之下就出走了。名頭響亮的是他關適南,另起爐灶一樣行。
但承倬甫只道:「我在路上了,沒收到。」
關洬端著茶缸,聞言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好像在氣他回來也不說。於伯燾他們都搶著問怎麼回來了,又或是法蘭西如何情形,偏偏關洬是一個字也不問的。他知道承倬甫什麼都會跟他說,所以也就不急著問。承倬甫伸伸腿腳,又坐回關洬床上,往後一仰,手肘撐著上半身,仰臉看著他笑:「關爺真是大忙人,我腿兒著找你一天了,連口水都沒喝上呢。」
關洬挑了挑眉,也不說給他再倒一杯,就把自己手裡的遞給他了。承倬甫馬上笑起來,接過來焐在手心裡,但是不喝。他不是真渴。
「我聽見於伯燾說羊肉。」關洬垂了眼睛看他,明知故問的,「什麼羊肉?」
承倬甫又笑了。他站起來,把茶缸放好,長臂一伸,把關洬剛掛好的圍巾又摘下來,然後往他脖子上一套。關洬像被繩索套住的獵物,被他拽得往他身上靠。然後承倬甫一把攬住他的肩膀,幾乎是半鉗著他,一邊往外走,一邊揉亂關洬的頭髮。
「涮羊肉!」承倬甫說,「給六爺接接風!」
那天給承倬甫接風的人很多,他本來只是來跟北大這幫朋友吃飯,然後不知道怎麼了,讓清華的同學們知道了。那天正好是周末,清華有一小撮學生也在城裡,聞著味兒就來了。說是給承倬甫接風,但這情形顯然最後是要承倬甫自己掏腰包。酒越喝越多,然後吳玉山居然也來了。去年吳師長打贏了皖系,今年又被任命兩湖巡閱,吳玉山現在也進了司法部做事。他來了,同學們中有人奉承,有人看不對眼,氣氛明顯有些微妙。承倬甫把杯中酒喝盡,跟關洬使了個眼色,借著尿遁就出來了,臨走還不忘跟老闆說,找吳先生結帳。關洬也沒少喝,聽完笑得直打跌,承倬甫又攬住他肩,連聲「噓」他。然後兩個人都有點兒醉醺醺的,靠在一塊兒,七歪八扭地從涮羊肉店後門出去了。
「六哥,」兩人走出去好遠的路,關洬才停下來叫了他一聲,「你到底為什麼回來了?」
承倬甫轉過頭來看他,那天晚上的月亮很亮,但是天氣很冷,是北京城裡攢著勁兒要下雪,但還沒痛快下的那種冷。白氣從關洬的嘴裡出來,化作霧,籠住他的眉眼,把他浸潤得比記憶里更加好看。承倬甫一時未答,伸出手在他頰邊摸了一下。關洬的臉讓酒意熏得很燙,破天荒地站在那裡任他拂臉。承倬甫不能確定他到底是因為酒精的麻痹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於是他克制地收回了手。
「有兩個理由,你想聽哪一個?」
關洬笑了,他有點兒走不動了,所以他靠在了胡同里的磚牆上,抬頭看著承倬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