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倬甫站在那裡,被問得啞口無言。然後他輕聲地反問:「百年積弱,你指責我一人救國無能?」
關洬張了張嘴,但承倬甫沒給他機會說出口:「那你又在幹什麼?照你所說,中國水深火熱,你在普林斯頓沿湖散步,寫你的les confessions嗎?」
他們就是從這句「les confessions」開始動手的。關洬把承倬甫往外趕,讓他滾。推搡間他怎麼落到井裡去的已經說不清楚了。自家院子裡挖的井,一直沒裝井欄。
但是承倬甫沒說實話。「前天下了雨,他去廟裡聽老姑婆們唱經,回來淋著了。」
又一個政客必備的本事。關洬躺在床上想,面不改色地撒謊,別管它多麼容易被戳穿。
陸歸昀沒有戳穿他。關洬聽見她把他送出去,便閉上了眼睛,昏昏沉沉地要睡去。陸歸昀回來的時候在他的書房門口敲了一下,他沒反應,陸歸昀就直接推開了門。他能聽見她輕輕地吸了一口氣,被房間裡的景象驚到了。然後是她簌簌的腳步聲,撿起地上的書,關洬的衣服,被打翻的鋼筆墨水瓶。最後她停下來,衝著關洬躺在床上的背影問他:「你打算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
沒有發生什麼。關洬躺在那裡,好像真的睡著。除了濕透的衣服被扔到地上,吞咽彼此的呼吸如飲鴆止渴,劇烈的喘息,心跳,和承倬甫滾燙的掌心。
陸歸昀等了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出去了。
關洬真的睡了過去,也是真的發起了燒。晚上陸歸昀又進來了一趟,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關洬迷迷糊糊地醒過來,聽見她抱怨了一句,剛照顧完一個,又倒一個,她這是什麼命。關洬竟還有餘力笑了一聲,伸手握住了陸歸昀的手。手心太燙,陸歸昀擔憂地伏到床邊,問他要不要去請大夫。
關洬搖了搖頭,撐著自己靠到枕頭上。陸歸昀的視線不自覺地下垂,落到了他鎖骨上一處醒目的紅痕上,頓時高高地挑了挑眉毛,神情看起來又想笑,又覺得可氣。複雜得很。關洬深吸一口氣,有氣無力地提醒她:「姑娘家家,不該說的……」
陸歸昀理都沒理:「他弄在你裡頭啦?」
關洬哽住了,後面半句「不要說」狠狠地墜回喉嚨里,險些沒把他噎死。
陸歸昀冷笑了一聲,轉身去打水過來,絞了巾子給關洬搭在額角上。關洬嘆出一口火熱的鼻息:「這是你該說的話嗎?」
「我說都不能說,你倒是能做?」陸歸昀神色坦然,動作麻利地解開關洬胸口被冷汗浸透的衣服,給他擦身子,「而且我早就不是大姑娘了,你少跟我來這套。」
關洬好一會兒沒講話,從她手裡拿過了巾子,自己擦了擦,試圖找回一點尊嚴。擦好了,頭還是低著,還是沒忍住問:「你怎麼知道……?」
「以前他們戲班裡也有兩個小孩兒,一個小生,一個青衣,台上夫妻演多了,台下還想做真夫妻。」陸歸昀把巾子拿回來,放回臉盆里浸,「唱青衣的那個就老病,後來盤問出來,說是那個小生回回都……」
關洬抬起頭看她一眼,頗有點「再說我就死給你看」的樣子。陸歸昀總算留了個慈悲,不說了。
這種事情他也曉得,以前上學的時候病過一回,後來就不許了。承倬甫這次不是故意的。但無論如何關洬都不想跟陸歸昀討論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