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倬甫勉力笑一笑:「夢見我什麼?」
「夢見我們一起在上詹姆士的課,但比我們當年大一點兒……不對。」關洬表述得有些艱難,「我是現在這個樣子,但你還是十五六的時候……」
承倬甫笑得真心了一些:「你哪知道我十五六歲什麼樣子?」
關洬微怔,答不上來這個問題。其實他夢裡也奇怪來著,但是現在醒了,好像就明白一點了。
「剛回南京那兩年,我經常想你。」關洬的聲音很輕,像是還在夢裡,「舅舅家裡只有兩個表妹,以前也沒見過,玩不到一起去。私塾里先生和學生都講南京話,我一開口,大家就都笑話我。我總是回去哭,晚上就給你寫信……」
承倬甫一直看著他:「信呢?」
「早就找不到了。都是些孩子話。」
「什麼孩子話?」
「六哥展信安。六哥還好嗎?六哥如今多高了?我長得很高了,肯定比你都高……」
承倬甫笑了一聲,關洬也笑了,繼續往下說:「六哥還學英文嗎?是不是都要忘記了?是不是連我也忘了?」
他停下來,承倬甫低著頭,肩膀顫動,哭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重新看著他。
「可是你走也不告訴我。」承倬甫埋怨他的語氣,「我以為你忘了我。」
「走得急。」關洬的語氣很耐心,解釋給他聽,「當時到處都說要造反,怕走到一半碰上打仗,跟逃難似的趕緊上路了……我去找你,你也不在家。說又去你新姐夫家裡了。」
承倬甫還是攥著他的手,貼著自己的臉。關洬從未見他流這樣多的淚,他忍不住用拇指輕輕地替他揩了揩。
「怎麼已經二十多年了?」關洬輕嘆,「我們要都還是孩子,多好?」
承倬甫無言,微微側過臉,吻他的指尖。
關洬深吸一口氣:「敬棠……」
承倬甫好像知道他要說什麼,發狠似的握緊他的手:「別說了。」
關洬就真的不說了。也許是因為那個夢,讓他願意再像小時候一樣聽六哥的話。但其實小的時候他並不是乖乖的鄰家弟弟,他們經常拌嘴。回憶用一種詭異的方式在他身上作用,二十多年過去了,他早已不記得當初都跟六哥辯過什麼,只記得那些做了噩夢的夜晚,只要六哥在,他說什麼關洬都會乖乖地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