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瑄來時,整座棲梧宮靜悄悄的,宮人們偶有交談皆是輕聲細語。
冬葵站在廊前,見了他屈膝行禮,想了想還是偷偷提醒了一句,「殿下,娘娘近來身子不太爽利,您千萬要順著她,起了爭執便不好了。」
「本宮知道了,多謝。」容瑄心中有了計較,面上卻不露聲色。入了寢殿,見魏皇后以手支頤,閉目斜倚在美人踏上,便柔聲關切道,「兒臣聽說阿娘病了,太醫可來瞧過?」
「天氣愈來愈熱,怎地也不叫人進來伺候?」
魏皇后瞥他一眼,復又垂目輕輕揉著額角,「本宮患的是心病,源頭未除,吃再多藥也無濟於事。」
容瑄自顧自落座,笑道,「心病還須心藥醫,近來朝局動盪,前朝後宮密不可分,阿娘憂心也在所難免。」
「兒臣知道,塵埃落定前的等待最是難熬,眼下餌已撒出去了,只坐等收網便是,何必為此大動肝火」
「捕魚拼的是耐性,若因小舍大急於成事,最後只會功虧一簣。」魏皇后抬眸,試圖從容瑄慵懶散漫的神情中窺得幾分真實情緒,最後卻以失敗告終。
她十月懷胎生下的、手把手教養的孩子真的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不再是從前那個抱著她的手問為什麼不可以對宮人說喜歡吃甜甜的糕點,因為太冷撒嬌問能不能晚些起床的孩子了。
他學會了用充滿欺騙性的外表敷衍她,搪塞她,甚至是防備她。
魏氏忽然有些落寞,心中的柔軟角落動搖一瞬,很快被那份決然取代了。
母子二人來來回回打了半晌啞謎,到底是魏皇后最先沉不住氣,緩緩坐正身體,眼尾凌厲上挑,「這一步走得太急了,那些人正是出於信任、出於對先帝的忠誠才願意追隨你我,你是在拿他們的命冒險。」
「不。」容瑄搖了搖頭,神色依舊柔和散淡,說出的話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力度,「今時不同往日,各處要職被我們的勢力滲透的七七八八,早已不需要像從前一樣小心翼翼了。」
魏皇后眼皮一跳,聯想到近日來容瑄的反常,突然毫無預兆地抬手扇了他一耳光,「孽障!從小,我便是這樣教你的?」
難以言喻的驚懼襲上心頭,使她的聲音高亢起來,「宮裡宮外都知道你阿爹喜蟹,於此道鑽研討好的人不計其數,你也想同他一樣,死在自己的喜好上嗎?」
這對擁有世間最不可割捨的血緣關係的母子一怒一笑,一種看不見的、橫在兩人間的脆弱之物慢慢碎裂了,內室中落針可聞。
「您為何會這樣想?」容瑄訝然失笑,「我是您的孩子,我的策論,謀略是您一手教的,您不信我,至少該相信您自己。」
「至於其他,一枚棋子的死活本就無關緊要,不是嗎?」
語罷不管她作何反應,逕自起身離開棲梧宮。
魏皇后那一巴掌半點沒收力,不必照鏡子也知道,左半張臉應當是腫了。容瑄未叫車輦,也不管偶爾遇見的宮人如何震驚,就這樣步履從容地走出了東華門。
一輛熟悉的馬車闖入視線,容瑄一頓,笑意終於感染到眼底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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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早朝,沈淮臣肚子餓得咕咕叫,見街邊有賣唐菓子的,便叫車夫停下去買,沒成想碰見了男主,「殿下,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