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岄一路跑进了后山竹林。果不其然, 一位陌生男子正站在竹林深处翘首以盼,见他跑来,下意识地调头要溜。
燕岄忙喊道:“别走!我是燕柔的弟弟!他们要杀姐姐,求你救救姐姐……”
男子大惊, 忙停住脚问怎么回事。燕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然后恳求道:“求求你,跟我去把姐姐抢出来!我们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结果男子却面色铁青地支吾着:“抢……怎么抢, 那么多民兵……再说了……你们村的事,我不好管的。”说罢竟再度转身就走。
燕岄见状,拼命扯着他的袖子喊道:“你不能走!你是姐姐的夫君,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男子登时大力地把他甩了出去:“什么夫君!你可不能瞎说, 她又没过门,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若是得罪了你们族长,一家老小可怎么活……”
男子终究落荒而逃,独留燕岄一人绝望地跪在地上哭泣。竹影交错, 简直要把他吞没进幽暗中。只能作为旁观者的医圣心生悲怜, 俯下身想拍拍他的后背,手指却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落了个空。
接下来的日子里, 燕岄努力找寻着救姐姐的方法。他求遍了村民,又跑去镇中报官, 被民兵抓回来后打伤了腿, 便爬着挨家挨户地敲门, 祈求他们放过姐姐。却只收到了这么一个回复:
“总要有人去当河神的妻子……总不能让我们用自己的孩子顶替她吧?”
就这样时光飞逝, 很快到了祭祀的前一天晚上。燕岄终于找到了见到燕柔的契机——村长的孙子同意帮助他见燕柔最后一面。
“跟你姐姐说完话就赶紧走,听见没!”村长的孙子掂了掂燕岄给他的一袋钱,暗道这小子果然有些家底。
燕岄竟出离得平静,手中抱着一个包裹,低声道:“好,谢谢。”
燕柔被关在村长家的粮仓中。村长与族长正在河边忙着布置祭祀典礼,村长的孙子瞅准此空当,用一坛子酒支开了看守的民兵。燕岄悄悄溜进粮仓,映入眼帘的便是面如死灰的燕柔。她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嘴里塞着布,身着崭新的大红色嫁衣,披头散发了无生气地抬头望了他一眼,登时激动地发出了呜呜声。
“阿姐……别说话,我来救你出去。”燕岄从包裹中拿出一柄匕首,迅速割断绳子将燕柔解救了下来。燕柔被松绑的一瞬间,当即捂着自己的肚子崩溃大哭:“小岄,我不能死……我有身孕了……你快去告诉村长,我有身孕,我是‘不洁’的,我不能嫁给河神……他们不信我,他们非要我死……”
燕岄愣了一瞬,忙捂住她的嘴:“阿姐,别哭,我不会让你死的。来,先换上衣服。”说着开始解自己的衣服,将把它递给了燕柔。
燕柔茫然地抱着衣服不知所措,就听燕岄又道:“阿姐,你我本就七八分相像,等我再涂些胭脂,没人看得出是我扮成了你……你走吧,今晚就走,走得越远越好。”
燕柔呆住了,眼里噙着泪想哭又不敢出声。燕岄也不多说话,直接上前扒掉了她的红外袍,把自己的衣服套在她身上,又替她挽了个跟自己一样的发髻,轻声道:“阿姐,那个男人……果真不值得托付。你不要去找他,他不要你了。你把娃娃好好生下来,辛苦些,好好活着。”
说话的功夫,燕岄已经把衣服穿好,将自己的头发散了下来,拿出胭脂想了想,先给自己涂了个大红嘴唇,笑道:“阿姐,我是不是可漂亮啦?”
燕柔浑身都在发抖,抬手想去摸他的面颊,身后的房门却被撞开了。村长的孙子急头白脸地拉着穿着燕岄衣服的燕柔就走,嘴里嘟囔道:“快点!我爷爷回来了!”
燕柔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拉走了,几次回过头望向房中的燕岄,却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话。燕岄则站在原地冲她摆了摆手,月光不偏不倚正落在他身上,孱弱的身躯在大红嫁衣里头更显单薄,宽大的袖子随着房门被关上的一瞬间,微微飘了起来,好似即将凋零的夜昙……
……
回忆猝不及防地断了。周围化为一片虚无,邈尘真人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凭感知走了几步,看见了第二道红色的“记忆之门”。封印还是那个熟悉的封印,只是这次,他没勇气去揭开了。
这就是燕岄的死因吗?他代替姐姐成为了成为了牺牲品?他跟黑潭尊者是怎么扯上关系的?这道门后面的记忆或许会揭示一切,但……真的还有去看的必要吗?
只是燕岄的记忆被下了这么多道封印,到底为了什么?是因为不想让他回忆起自己的死亡,还是因为那死亡太过刻骨铭心?邈尘真人不敢再想下去。他忽然觉得非常累,这些天遭受煎熬与痛苦的不单单是燕岄,还有他自己。
青雁山数百名弟子,哪个不是他看着长大的。燕岄这般的年纪,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到底是谁把这孩子逼成了百岁老人般的释然。
邈尘真人最后看了一眼“门”,默默地闭上眼睛退出了幻境。再睁开眼时,所处之地依旧是安静的书斋,屋外胧月星明,夜莺声啼,一切安和且美好。看来他也不过睡了短短一两个时辰。
无人知晓,在这场短暂的梦境中,他见证了一个无辜的孩童被迫选择死亡的场景。桌上的琉璃瓶子已黯淡无光,燕岄的内丹几乎变成了灰色,想必是最后的魂识也要消耗殆尽了。邈尘真人将手指覆于瓶子外壁,指尖涌动出一道淡金色的流光,如同一粒火种,再度点亮了内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