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戡接到周主任电话的时候,刚往嘴里灌了大半杯咖啡,他这几天睡眠时间从不超过四个小时。他按接听键的时候迟疑了一下,但周主任主动联系他并不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自从他知道周主任是谭幼瑾的母亲之后,就莫名觉得会有这么一天。
他没等周主任自报家门,就主动称呼她为周老师。
周主任倒有点儿意外,她还以为这寄件人的手机号是谭幼瑾的另一个号码,没想到真是于戡。但她还是不太相信礼物是于戡送的,继续试探道:“谢谢你送我的礼物,钢笔的玫瑰金笔尖很漂亮。”她故意说错了一个细节,如果礼物不是于戡亲自选的,他很难注意到这里面的问题。
“但我送您的钢笔应该是白金笔尖。”
周主任几乎要相信这礼物真是于戡送的了,她做恍然状:“是白金笔尖,我明明心里想的就是这个,到嘴边不知怎么就说错了。”如果礼物真是于戡送的,周主任倒有点相信于戡想要发展长期关系,只是随便谈谈只会刻意躲着她,哪会特意送她礼物?可如果礼物真是于戡送的,那么谭幼瑾为什么会拒绝她吃饭的邀请?如果女儿真把于戡纳入了长期规划并发自内心地觉得他好,难道不应该希望于戡和她见面破除她的偏见吗?除非于戡有别的问题。
因为确认了礼物是于戡送的,周主任马上决定这礼物不能收。她既不把他当作未来女婿的合适人选,当然不能收他这么贵的礼物。周主任没在电话里提要退礼物,反而直接向于戡发出了吃饭的邀请。
出乎周主任的意料,于戡答应得很爽快,主动提出这顿饭他来请。周主任觉得蹊跷,于戡想要和她见面,反而是谭幼瑾在拒绝。她此前一向觉得谭幼瑾把这段感情看得很要紧,是于戡不做长远打算。
于戡晚上和谭幼瑾通话的时候,特意提到了这事:“这周日,我请你母亲吃饭,你觉得哪家馆子比较好?”
“其实你没必要做到这步。这是咱们两个人的事,第三人怎么看并不影响咱们的关系。”谭幼瑾不认为于戡会喜欢自己的母亲,他这么主动示好当然是因为她。但即使这样,不过换来了一个周主任对他进行家庭访问的机会。
“但以后总要来往的吧,又不可能一辈子不见。”
“一辈子?”谭幼瑾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这三个字倒是很有诱惑力。
谭幼瑾在心里笑于戡,实在太像一个情感骗子。谭幼瑾长期看法制节目,发现一个男骗子想要通过情感骗女人,通常会使用两件套:假装有钱;假装想要长期关系。一般后者更通俗的表达方式是想要结婚。她自己对结婚并无执念,她从母亲的表现发现,确实是很有些人把想结婚当作一种极大的诚意和爱意。即使周主任并不想于戡成为她的女婿,攻击两人的感情自认为最有杀伤力的一句也是,你以为他想要和你结婚?
谭幼瑾觉得自己完了,面对一个骗子,她想的不是这骗子会不会伤害她,而是戳穿这骗子的谎言,会不会伤害这骗子。她不忍心,但周主任一定非常忍心。于戡的骗术不算拙劣,但要存心找他的漏洞,也不是找不出。这些漏洞最终都会成为周主任论证于戡家“上梁不正下梁歪”。
和周主任通话时,谭幼瑾问:“您又不喜欢他,为什么非要和他一起吃饭呢?他要是误会了您打算怎么解释?”
周主任试探道:“要是你们有长久打算的话,现在见见面也正常。”
“如果您觉得长久打算是结婚的话,那我现在确实没这打算。”
“到底是你没有还是他没有?”
“我不确定他有没有,不过既然他送您礼物,还主动请您吃饭,可能是有一些吧。但我是真没有。我不光不想和他结婚,我也不想和任何人结婚,我不觉得我能付起结婚的责任。除掉赡养父母,我不想照顾任何人。如果我结婚了,对方贫穷或者疾病,我想做的只有分手。”
周主任对女儿表达的感情观简直根本不相信:“你……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陌生人有苦难你看不过去都要帮一帮。”
“那都不过是举手之劳,长期的被依赖我可受不了。”
“你跟于戡也这么说?”周主任一时失语,她不觉得哪个想正常发展一段感情的男人能接受这番言论。在这方面她很老派,认为夫妻间有彼此扶助的义务。婚前睁眼,婚后认命,是周主任的择偶哲学。为了避免婚后陷入那种悲惨境地,周主任认为婚前一定要擦亮眼睛选择健康有前途的男人。但如果这个健康有前途的男人婚后不那么健康也没那么有前途了,还是要共患难的。怎么可以一有困难就跑开?周主任不信女儿是这样的人,但是这个理由确实能解释谭幼瑾这么多年一直单身。
谭幼瑾笑道:“谁会说得这么直白,不留一点儿体面。我没想到我不说清楚,他就误会了。不过您也说过他年轻熬得起,陪我熬一熬也没什么。”
周主任深吸一口气,她勉强先相信女儿就是这么想的,但她不能接受女儿对婚姻的理解:“为什么不会一起变得更好?你说的这些糟心事儿发生概率并不高。再说夫妻间是彼此照顾,你虚弱孤单的时候,也需要人来陪伴照顾,这不是单方面的付出。”
周主任一时忘了女儿现在交往的对象是于戡,目前如果考虑结婚,也只能是和他。但现在她只想纠正女儿对结婚的想法。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第49章
◎见面◎
周主任追到节目最后一集,发现女儿之前确实没骗她,节目开始时,谭幼瑾是单身,节目结束时,依然是。他们确实没因节目在一起。谭幼瑾因为拒绝于戡还引发了一些追求公平的人士对她的不满。公平派观众怀着朴素的价值观认为,一分耕耘就该一分收获,感情也应如此,因于戡的痴心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有人在弹幕上质问谭幼瑾:你这个人难道没有心吗?既然一脸对恋爱不感兴趣,为什么要来上恋综?
微表情派则通过各种面部表情分析为谭幼瑾辩护,此派认为谭幼瑾早已芳心暗许,只是面硬心软。因为谭幼瑾现在和于戡在一起了,周主任仔细阅读了这一派的分析,越看分析越相信两人在节目里已经彼此有情。周主任把于戡和女儿在节目里的cut看了两遍,倒没发现于戡有什么她无法忍受的缺陷。
和周主任见面这天,谭幼瑾发现于戡气质和之前不大一样,他今天这打扮气质让人勉强相信他每天会按时上下班,之前他给她的感觉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坐班。
于戡为了见周主任还特意买了件新衬衫,他衣柜里一水的黑白灰的t恤里仅有的一件衬衫,因为许久不穿皱巴巴的。他把自己努力打扮得像是周主任眼里的谭幼瑾同龄人。
这次看女儿和于戡一起,周主任倒没感觉两人有什么太大的不般配。
周主任昨天受了点刺激,竟发现了于戡的一样好处。去年有人要把一个二婚的四十岁男人介绍给谭幼瑾,那男人的履历确实很漂亮,但周主任觉得男的事业再成功,年纪到底大了些,超过了她能接受的五岁年龄差,还是二婚,问都没问女儿,直接拒绝了。这位“青年才俊”很快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结了婚,昨天介绍人特意跟周主任提起这女孩子现在怀孕了,又说二十来岁正是女人的生育黄金期,过了三十身体就开始下降……本来周主任一直跟谭幼瑾宣扬这一套,但此时从别人嘴里听到,周主任觉得极其刺耳,对方很清楚她的女儿过了三十还未结婚,当她面贬低她的女儿就是在贬低她,她顺着那人的话接道,既然三十岁能力就开始下降,那男人都过四十了,是得抓紧要孩子。
周主任回家跟老谭抱怨,二十多岁的男人都不嫌你女儿大,四十岁的男的也好意思。老谭也生气,但对着周主任说:“你之前也不这么说小瑾吗?现在才知道这话难听。你这人,自嘲可以,但有人要附和你,你就要翻脸了。”周主任从不自嘲,她反驳道:“我可从没在外人面前说过咱们女儿的任何不好。”
老谭这次休假,本想要和她一起来,周主任直接拒绝了,“咱们都来,搞得像见家长一样,八字都没一撇。”
谭幼瑾听着于戡对周主任的客套话,仿佛身边坐了另一个人。
周主任先是感谢了于戡的好意,经过谭幼瑾之前的提醒,她问题问得很委婉:“后天就中秋节了,一般中秋节你会和父母一起过吗?”
“我自己过。”于戡知道周主任问题旨在于了解他的家庭情况,他也没遮掩,“我母亲再婚后想过新生活,不想和过去有太多牵扯,我们现在很少联系;至于我父亲,现在也有他自己的新家庭,我们交集不多,我一般不太去打扰他。”
他说得很坦白,一句谎话都没说,但又不够坦白,因为没有一点细节,连她母亲是否和他同一城市都没说。周主任心里说这算是一个什么家庭,这是什么不负责任的父母,然而面上并没表现出来。出于礼貌,以及女儿在这儿她甚至没追问她想要了解的细节。周主任笑着问起于戡的工作:“我听人说,你现在在给人拍婚礼。”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周主任的亲戚。她猜于戡工作不会太顺利,才会去拍婚礼赚钱。不过到底是自力更生。
于戡没解释他为什么去拍婚礼,只说:“就那一次,没想到那么巧。”
“哦,那你还在拍网络电影?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还有只在网上放的电影。我这个人过时了,对新兴事物不太了解,只在电影院看电影。我本来想了解一下你的作品,但是屏幕一小,就觉得不适应,所以现在还没看。”
周主任这话不知是外行,还是故意羞辱。于戡的片子不在院线放当然不是因为他不想。谭幼瑾本能地想让这个话题滑过去,她还没说话,就听于戡说:“我也这么觉得,等以后我的电影上了院线,我再请您去看。”
周主任自认很有问问题的技巧,问得委婉而不露骨。她委婉地问了于戡有无不良嗜好,有无负债,有无家庭遗传病。
谭幼瑾本想阻止母亲,如果于戡的父母这样问她,她会马上拿包走人。但于戡比她的涵养好很多,每一个问题于戡都准确提炼出了周主任的意思,并尽可能简练地给出了答案,关于他自己的情况,于戡说的全部是实话,不好的略去了不提。
周主任主动跟于戡谈起了她的感情观,笑着试探道:“像我这一代人,年轻时同人谈恋爱都是奔着一辈子在一起。现在的年轻人好像开放多了,大概会觉得我这种想法太古板。”
于戡回道:“我和您的想法一样,我和人谈恋爱也是奔着一辈子在一起。”他说完看向谭幼瑾,谭幼瑾沉默,比她年轻的比她年老的都比她想得长远。当着第三人的面,听于戡表白,竟有点不好意思。以前当着摄像机,听于戡表达对她的喜欢,她倒没这种感觉,那时候总觉得有点儿假。其实于戡那时候当众对她说那些话也没那么自然,但那些话换个地方她又不会听。
于戡看着谭幼瑾继续说:“更正式的话我想放到另一个场合再说。现在说太随便了。”他一直有长远打算,但求婚这种郑重的事他还是想等他经济情况更好之后再提。
周主任终于相信,两个人中更不愿结婚的是谭幼瑾。但是谭幼瑾给出的那些不想结婚的理由,周主任觉得并不足够说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