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玉问谢及音为何不劝谏,谢及音靠在马车里,略感疲惫地按着额头道:“看今日的情状,人间富贵已享受到极致,求长生成仙便成了父皇的心病。若是能劝,杨皇后与朝中官员不会无动于衷,若劝不得,我何必开这个口。”
识玉叹气,“只是听说陛下近日愈发不理政事了。”
回到公主府时,裴望初正在屋里等她,占了她的贵妃椅,百无聊赖地摆弄小案上的玉摆件。
他听见动静后起身相迎,将一盏热茶端给谢及音,看到识玉捧在锦盘里的几颗金丹后,拾起来闻了闻。
“皇上赏的?”
谢及音饮了口茶,缓缓点头,问他:“巽之也认得此物?”
裴望初道:“天授宫的丹药,看色泽并非出自宗陵天师之手,应该是他底下的祭酒炼制的。”
谢及音入内更衣,裴望初屏退了识玉,随她绕过屏风,为她挑开珠帘。
繁琐的宫装层层委地,金钗一卸,银发如瀑垂落腰间。一件质地细腻的宽袖曲裾落在身上,裴望初的手拢过她的腰,为她束好腰带。
裴望初轻声问她是不是累了,“瞧着神思不定,是为何事烦忧?”
“那些金丹……真的有延年益寿的奇效吗?”
裴望初闻言笑了笑,并未直接回答,只说道:“寿命有常是天定,殿下只需任性自然,不必苛求天道外的东西。那些金丹收起来吧,不必服用。”
他捋开她的长发,绕在掌心里,又低声在她耳边问:“下午想做什么?我今日得闲,陪你一起。”
谢及音牵着他的衣领让他俯身,涂着口脂的嘴唇覆上去,慢慢与他唇齿交缠。
梅子色的口脂晕开,渐渐融在舌尖里,有丝丝梅子的清香和朱砂粉的微苦,随着愈发失控的情态而冲往七窍。
裴望初逼近她一些,铁枷与锁链碰撞的声音让谢及音心里生出几分清明,她握住裴望初要解她腰带的手,摇了摇头。
“可惜了,你难得有此好兴致,”裴望初轻声叹气,退后一步为她整衣,“走吧,我为殿下沏茶。”
滚水冲开细眉绿叶,茶汤澄澈,似金似绿,袅袅升起雾气。谢及音隔着这朦胧的水汽观察他,半晌,状似无意地说道:“如今宣室殿里不少天授宫的人,陛下对宗陵天师十分倚重,就连崔氏父子都越不过他。”
裴望初抬目看向她,“殿下是想问,如此局面是否与我有关?”
谢及音微微垂眼,并未否认,“比起为人鱼肉,听任宰割,我倒乐于见你出手自救,也不想干涉你与父皇之间的恩怨。只是有些手段未免牵涉太广,如今为了建这七层道观,洛阳百姓苦不堪言,累死的役民随意丢在城外,还要从别处征调木材和壮丁。”
裴望初并不答言,只是静静听她说。
谢及音道:“王都尚且如此,况大魏其他三十六郡。我虽是公主,不涉朝政,可公主府一食一物皆取之于民,我不忍见大魏子民受此苛政,若此事与你有关,还请你三思而后行。”
她对他真是宽容到了极致,纵使怀疑他涉身这一池污水,也先为他找了这么多理由。
裴望初听完笑了笑,温声道:“巽之会谨记殿下的教诲,不负殿下为民为我的一片心意。”
谢及音端起茶盏道:“不必和我说这些抬举的话,我知你曾游学各处,心怀冰雪,看得远比我明白。”
裴望初道:“只是看得明白,未必行得清白,还要殿下时时督训。”
谢及音又想起另一件事,她问裴望初:“听说天授宫擅制丹药,你既一眼就能看明白父皇赏我的东西,是不是也服用过不少?”
裴望初并未否认,“制药服丹,确实是天授宫弟子的修行常事。”
“五石散?”
“也服用过。”
谢及音抿唇不言,眉心微蹙。若说金丹她尚不了解,可五石散她十分清楚,并不觉得是什么延年益寿的好东西。
她对裴望初道:“这些东西,以后也该少用。”
裴望初道:“我听殿下的。”
他如此从善如流,倒叫谢及音有些怀疑自己,“我说的这些难道都对么?”
“并无不妥,”裴望初温然道,“且殿下教诲,并非人人有幸听得,难道还要违逆吗?”
谢及音面上微红,轻哼道:“哪里学来的油腔滑调。”
第43章夜雨
裴望初回到得月院时天色将暮,他找到郑君容,问他要与宗陵天师联络的信鸽。
郑君容很高兴,问他是否准备回天授宫,裴望初撒手放走鸽子,对他说道:“洛阳太平不了多久,你应该早日离开,不必管我。”
郑君容疑惑,“可师兄不是已经答应宗陵天师,三个月内回天授宫么?”
裴望初道:“我答应过的事情很多,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并非每一件都能做到,只能挑最重要的去做。”
他曾答应过裴夫人,若找到先太子萧元度,要替裴家尽忠,护他周全。也曾答应宗陵天师,待了却洛阳事便回天授宫请罪。这二者皆有生路,可生路之外,还有一个谢及音。
他承诺她,要守在她身边,直到一切结束。
裴望初脚上戴着铁枷,行动不便,劳烦宗陵天师来公主府中寻他。第二天入夜,宗陵天师避人而来,见裴望初立于竹影之下,一身白衣胜雪。
宗陵天师捋着长髯冷笑道:“你如今的架子真是越发了不得,什么天大的事,劳为师夤夜翻墙入户,却连薄酒都不备下?”
裴望初走到他面前说道:“您如今是天子座上客,不缺我一壶酒,我有孝在身,更不宜饮。”
宗陵天师扫他一眼,“你这是为裴衡守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