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遍又一遍地自我強調,那一千五百多個日夜的痛與恨,原來只是她一個人走不出的夢魘。
她捂住自己的耳朵、也鎖住了晏決明的咽喉,她拒絕體會他的感受、拒絕聆聽他的心聲。她將自己關在密不透風的匣子裡,可又借著這匣子站到道德的高處,至高臨下地向他宣洩自己扭曲的仇恨與憤怒。
直到這一刻。
這一刻,她走進了人生的至高點和至暗處。利益和正義將她奉上英雄的寶座,道德和人性的拷問又將她推入阿鼻地獄。她在光輝和晦暗之間掙扎,在冰與火、極與極之間拉扯。
無邊雨幕是上天降下的獎罰,而她是初生的嬰童,被迫以一副赤|裸的身軀,毫無怨言地接受這一切。
然後晏決明抱住了她。
他沒有欣喜於計劃得以推進,也沒有斥責她魯莽冒失。
他只是自責。
他說,一切都是他還不夠好、不夠強大。
他說,沒能讓你更信任我,是我的錯。
多麼荒唐的話!程荀活了這麼多年,還從未見有人因為別人不依靠自己而陷入自我譴責的。
她想笑,可是苦澀和心酸卻鋪天蓋地壓過來。那堵她匆匆築起、遮目逃避的高牆,終於裂開了縫。
光從縫隙之間透過來。
寥寥幾語,已經足夠她勾勒出二人分別的這些年,晏決明靠著怎樣的信念走到如今的。
上等人的圈子,最是封閉冷酷。叢林中的鬥爭是血與肉的撕咬,可深深宅院中的鬥爭,是不見血的刀光劍影。在那裡,每個人都是鬥獸場上的獵物,因為永遠有更高貴的人作壁上觀。
一個從未接受過正經教育的貧兒,一個連官話都說不順的鄉野小子,陡然被拉進偽裝成綺羅香粉的戰場中。財帛、權勢是最烈的春|藥,無數人前赴後繼地奔向戰場,又悄無聲息地死在那裡。
可偏偏他就這麼闖出來了。
甚至直到今日,他猶懊悔自己雙臂弱小而單薄,不足夠為她遮風擋雨。
她忍不住伸手環住了他的脊背。她想到當初分別時,這片脊背上留下了數道深可見骨的刀疤。如今,那些刀疤癒合了麼?還是又添了新傷?
他的過往,他的理想,甚至他午夜夢回時的哀與樂,她都全然不知。
這份遲來的遺憾和悵然,填補進了她心房中空蕩的一角。她驀然覺得,那雙總是飄在半空的步子,此刻終於落到大地之上,踩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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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映出幾許天光,鱗次櫛比的瓦屋之間,炊煙裊裊燃起。巷子裡,孩童哭啼,女人抱在懷裡搖搖晃晃。漢子推開門,脖子上掛著汗巾,出門上工去。古老而繁榮的揚州城,緩緩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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