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荀心頭一動,連忙跳下矮凳,點亮燭火,端著燭台細細端詳輿圖。
輿圖上並無任何筆墨留下的痕跡,與軍中將領慣用的輿圖別無二致,故而官兵並未將其帶走。而此刻,在燭光極近的映照下,那隱秘的凹陷陰影宛若一條漫長的兵線,悄乎躍然紙上。
周遭萬籟俱寂,微茫的燭火下,程荀仿若看見了晏決明站在輿圖前無言思忖、輕輕用指尖劃下痕跡的模樣。
指腹緩慢拂過那道劃痕,程荀回憶馮平與她複述的前線情況,依照輿圖的情況反覆推演,終於大概猜到了晏決明的意圖。
瓦剌在東、西、北面圍攻,神隱騎在擴營之前又是少且精的精銳,以一步以退為進、從西南繞行至瓦剌西面主力的大營後方進行暗襲突擊的戰術,配合正面戰場作戰,似乎確有幾分勝算。
這步棋有些刁鑽,細思起來卻很像晏決明,乍一看大膽又突進,可略一思量便能發現其中的嚴謹與可行性。
而要想走好這步棋,前方精銳的突擊與後方大軍的配合缺一不可。只可惜,前有朝廷神來一筆的調兵擴營,後有范脩的剛愎自用、一意孤行,這個策略只能胎死腹中了。
程荀垂下高舉燭台的手,有些頹喪。
就算知道了他原本的謀略,對此刻又有什麼用呢?
難道,他遭伏逃脫後,還能獨自一人單槍匹馬殺入西面大營繼續計劃麼?
程荀下意識苦笑一聲,提起裙擺走下矮凳。繡鞋方才落地,她突然頓在原地。
……等等。
當真不可以嗎?
據馮平所言,回來報信的是趁夜逃走的范春澤一干人等。他們走前,扁都隘口仍在混戰;范春澤逃至肅州,范脩再帶人整裝齊發前去支援,前後所需時間至少要三日。
三日的功夫,隨晏決明一同消失的五十餘人,無人知曉那夜最後發生了什麼,他們又去往了何處。
事情發生至今日已十日,若他還活著,五十人隨行左右,又怎會回不來?若他……已死了,范脩又怎會找不到屍首?
說得更難聽些,晏決明早在西北闖出了聲名,若他此刻落入瓦剌人手中,無論生擒還是身死,阿拉塔絕不會沉默至此。
排除一切可能,最後剩下的那個答案,多半就是真相。
仿若一道驚雷直劈天靈,程荀渾身一顫,心臟劇烈跳動。
他出事後不過幾日,就被人迅速安上了通敵叛逃的罪名,再回想之前幾番不順,程荀隱隱有種預感。
——或許從一開始,這便是有心人為他所設的局。
其中種種疑點,就連置身之外的自己都能有所察覺,那深陷其中的晏決明呢?
程荀心底燃起希望,她猛然回過頭,將燭台放到一邊,又站上矮凳,將那副羊皮輿圖取了下來。
她將輿圖平鋪到桌上,俯身看得入神。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叩門聲。抬頭望去,晏立勇與王伯元一同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