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翊清听言有些心疼,他知道许季亭的产业有多大,一年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两的流水,最后留在手里的竟然都不到五万两。他一年到头辛苦经营,最后自己什么都没留下,那些银钱不是去补贴许家诸人就是去救济百姓,虽说平常吃穿用度都不用愁,但辛苦所得就这么随手送出去,也实在是让人心疼。
念及此他开口说道:“许公子以后不要这么累了,这些事情让知白去操心吧。钱要是不够就直接去拿,当初我说我搬不空成羽的药铺,现在您也搬不空我的密库。”
许季亭笑着点头:“是了,反正现在是不愁钱了,以后这些事情都交给你们吧。我呢,每年就躺在家里等你们给我送钱好不好?”
许琛:“好啊,当然好!我们该好好孝敬小叔了!”
夏翊清也说:“对,许公子和晟王这些年这么辛苦,该歇歇了。”
许季亭看向夏翊清:“是啊,殿下都当父亲了,我和晟王可不是要休息了嘛!”
夏翊清连忙摆手:“许公子快别说了,明天父皇在宫中设宴,怕就是要说这件事了,我是真的心里发慌。”
许季亭:“没什么可慌的。孩子就是一张白纸,你教他什么他就学什么,以后回到王府,殿下难道不会好好教他吗?诚然,身世确实是无法选择的,可殿下你的身世如此,不也没走歪吗?”
夏翊清叹了口气:“我小时候有母后和端贵妃,长大了又有大人和许公子,还有知白一直陪在身边,再走歪了岂不是太辜负你们了?!”
许季亭:“皇长孙身边也会有很多人的,而且谁都没有殿下重要,你是最明白这样的孩子需要什么的,不是吗?”
夏翊清点头道:“是。没人比我更明白他需要什么。”
“所以啊,殿下担心什么呢?”许季亭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还有我们在后面帮着你呢。”
许琛也劝道:“是啊,你就别担心了。”
“对了,皇长孙的名字定好了吧?”许季亭问道。
夏翊清点头:“定了。长明的长,纾难的纾。”
“长纾……”许季亭笑了笑,“希望这孩子真能缓和他和宥郡王之间的关系吧。那宏王家那个呢?”
夏翊清:“长绅,绅束的绅。”
许季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父皇是真不喜欢宏王啊,宏王自己的名字就已经够随意的了,又给皇孙选了这么个字,他可真行!”
夏翊清笑着喝了口茶:“是啊,就算是都要从糸,也有许多寓意好的字,经纬维纹都可以,不知道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个字。”
许琛问道:“小叔为什么说宏王的名字很随意?”
许季亭轻笑一声,说:“静妃叫赵娢琸。”
“同一个字?!”许琛惊讶地问。
许季亭摇头:“不是,是玉旁的琸,是个不常用的字。”
夏翊清也感到意外:“我还真不知道静妃娘娘的名字。”
许季亭解释说:“原本后宫女子的名字就没什么人在意,而且自从宏王得了名字之后,静妃就自请把名字里的那个琸字给摘了,现在后宫名册上静妃叫赵娢。”
夏翊清:“我们几个皇子的名字都是挺好的字,不管寓意大小,都没有这么随意的,就连没出月就殁了的八弟都给了个桓字,怎么二哥的名字会这么选?”
许季亭:“开宇二年静妃的母家犯了错被贬斥,若不是她生了宏王,估计这辈子都只能是个良人了。”
夏翊清轻笑了一声,说:“我还以为父皇只对我这样呢。”
“其实他对殿下的情感很复杂。”许季亭看向夏翊清的眼神多了些心疼,“他前些年对殿下的利用是因为西楚血脉,现在他对你依旧是利用,只不过这利用之中多了几分愧疚和怀念,愧疚是因为你毕竟是他亲生儿子,而且你十分懂事,比他一直疼爱的那几个孩子都懂事。而怀念则是因为你和元贵妃长得很像,元贵妃生得漂亮,人又聪明,他当年是很喜欢元贵妃的。只是喜欢归喜欢,西楚暗探的身份毕竟是根刺。其实他下毒的时候知道元贵妃如果当时落胎可以保命,可元贵妃却选择生下了你。他一边觉得孩子无辜,一边又觉得是你害了元贵妃。”
夏翊清的语气依旧平静:“可父皇若不下毒,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就是他啊。”许季亭感叹道,“是他自己下的毒,可他把殿下当作罪魁祸首,这样他就能安心地怀念元贵妃了。当年明明是他给言清下的毒,却在言清提前毒发身亡之后杀了给言清送饭的太监和在东宫看守的侍卫。然后就可以当作无事发生,让言清骸骨留在皇陵旁,年年去看望,好像言清不是他杀的似的。”
“二位,咱们能不感叹了吗?”许琛无奈地看着两人,“你们俩这样让我怎么接话?”
夏翊清笑着说:“你不用接话,听着就行了。”
许琛:“我可不听了,你们聊吧,我得回家去。仁璟生病了,最近缠我缠得紧,我要不回去她又该闹了。”
许季亭冲他摆了摆手说:“回去吧,好好陪仁璟。”
等许琛离开之后,夏翊清又想起来那天晚上在赤霄院的事情,他开口说道:“许公子,我那天去了赤霄院。”
许季亭有些不明白:“然后呢?”
夏翊清:“大人给我看了一把七言藏诗锁,他说那是你做的。”
许季亭笑道:“我的天,那都多少年了,他怎么还留着?后来都给他换成数字锁了,就他那脑子,他哪记得住那些诗啊!”
夏翊清:“大人也说他记不住,不过他倒是记住了另外一句诗。”
许季亭微微蹙眉,然后似乎是猜到了,于是开口说道:“我知道了。醉话也能当真吗?你也别放在心上了,随便说一句罢了。”
“可我觉得不是随便说说的。”夏翊清看向许季亭。
许季亭无奈地笑了笑:“那诗真不是我写的,我只是当时喝多了脑子里直接蹦出来那一句而已,谁喝多了还有逻辑可言?而且我也没过得那么惨,那会儿我也就二十多岁,哪就愁到断肠了呢?”
夏翊清偏头看向许季亭,说:“只有年轻人才会真的愁断肠,若上了年纪,大概心会越来越硬的。”
许季亭叹了口气:“真想知道?”
夏翊清点头。
“确实不是我写的,”许季亭解释道,“而且我根本没记住这首词的上阙是什么,我年轻的时候看了好多乱七八糟的书,背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有些诗词背着背着就乱了。这首词的词牌名叫《浣溪沙》,上下阕各三句,我只记住了下阙的首尾两句,中间那句都忘了,所以我一直也没说。他们都觉得我记性好,我说忘了他们也不会信,可我是真的忘了。”
“那……”夏翊清还是想知道个究竟,“那下阙首句是什么?”
许季亭看着夏翊清:“说好了,我要是告诉你了你不许给我说出去,你也不要多想。”
夏翊清郑重地说:“好。”
许季亭缓缓开口:“我是人间惆怅客。”
夏翊清呼吸一滞,许季亭见状连忙说道:“别忙着感慨。人一喝多了就容易翻来覆去地想以前的事情,谁还没有些回不去的过去呢。我的过去太久远了,远到我有些记忆都模糊不清了。那年我喝多了其实是因为我发现……我发现我忘记了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的容貌。就这么说吧,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忘记了琛儿的样子,而你又再也见不到他了,你会怎么样?”
夏翊清有些发愣:“我……我不敢想……”
许季亭突然问:“你知道什么是真的死亡吗?”
夏翊清:“气息脉搏消失?”
许季亭摇了摇头:“那是生理意义上的死亡。真正的死亡是这世界上再没有人记得你。那年……那年我突然发现,我忘记她的容貌了,就连那些跟她在一起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了,我突然就害怕了,她……她快要从我的世界里真的死去了。”
夏翊清问:“他是谁?”
“我娘。”
夏翊清立刻说道:“对不起。”
许季亭笑了笑:“没事。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句词了吧?还挺应景的是不是?你说我都能把我娘的相貌忘了,她老人家要是知道了,估计得打死我。那可不是愁到断肠,是被她打到断肠了。”
夏翊清有些犹豫地开口道:“那现在……?”
“早忘了,”许季亭淡然地说,“忘就忘了吧,我还记得她这个人就行了,样貌不过一副皮囊,抛开那副皮囊之外,她是谁才是最重要的。”
夏翊清语带歉意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别的事情总可以压制住我的好奇心,可碰到许公子您的事就总想探个究竟,您别怪我。”
许季亭摆了摆手:“这没什么好怪的,你刚多大啊,你要没点儿好奇心还活个什么劲?!不过说好了,这是咱俩的秘密,不许跟任何说,琛儿也不行。我可不想让他知道我二十多岁喝多了酒想娘想到胡言乱语。”
夏翊清被许季亭这话逗得发笑,他点头道:“我不说,这事今天就留在这里,我从没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