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在来之前,宝钗正在他们的屋子里求他到外面帮忙打听一下消息,凤姐虽然没有大包大揽的替他答应了下来,但是并没有反对,而是在旁帮着敲边鼓。他听贾赦这么一说,立刻打了战栗,忙不迭的说道:“儿子知道。”心想,等回去之后就找个借口推了宝钗的请托。贾赦见贾琏答应了,再也没有话可他说,挥挥手将贾琏赶了出去。
荣国府是这么一番情形,皇上那里则又是另一番景象。皇上下朝之后,回到御书房,想到经郑御史之事,再去掉贾家爵位,反对的声音应该很少了,很是高兴,眉飞色舞的说道:“精彩,真是精彩!果然有后继!出乎朕的预料,不过倒是解了朕的难题,这次朕无忧了!”陈大人在后面进来,见状,忙问道:“怎么,陛下,这郑御史不是陛下的人?”
“当然不是。”皇上不假思索的答道,诧异的看着陈大人,说道:“爱卿,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贾恩侯的奏折你也看到了,上面半点可没有提到薛家,……”话说到一半,皇上听了下来,微挑了一下眉毛,恍然大悟,苦笑着说道:“恐怕不止你这么想,朝堂上应该有不少人都这么想吧?朕这次倒是莫名其妙背了个黑锅。”
皇上这次猜对了,确实有很多朝臣都以为郑御史是皇上安排的人,都在心里暗叹皇上这手毒辣。虽然朝堂上有不少一直跟着太上皇步伐走的老臣,但是皇上也安插了不少自己人,而且还有一些见风使舵,脚踩两只船之辈。见皇上已经摆出态度,而且从有司衙门、刑部和都察院那里露出的消息,薛家之事确有其事,这样一来,贾政在劫难逃。官场上,锦上添花的少,倒是不少落井下石之辈,何况皇上已经摆明态度,所以很快参奏贾政的折子如飞雪一般落向皇上的书案。
其中除了在薛蟠案子中徇私枉法之外,更多的是参奏贾政“私德不修,内闱不端,不知孝悌,无视人伦礼法”,这指的就是贾政窃据荣国府荣禧堂,贾赦这个袭爵反而居住在偏院一事。其实关于荣国府中贾赦和贾政之间的事,朝堂中很多人都知道,只是以前荣国府中贾赦有爵无职,贾政官卑位小,在朝堂上碍不着什么,而且身后有王家和史家作臂助,又是四王八公中的一份子,若是因为这个得罪贾家不值,更何况,贾赦这个当事人都闷不做声,他们这些做外人的又何必多这个嘴,所以就把这事当作荣国府的家务事,视而不见。如今皇上“摆明”要和荣国府过不去,朝臣中已经有人开了头,朝堂上皇上的人自然要坚定自己跟着皇上的脚步,那些首尾两端的见情势往一边倾斜,也跟着掺了一脚,所以参奏贾政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的,由贾政到荣国府,整个荣国府都被参奏其中,其中府里包揽诉讼、重利盘剥的罪名渐渐的也都被揭露出来。
一开始贾赦这边还能优哉游哉的看贾政一房的笑话,但是随着形势越演越烈,贾赦这房也被牵扯了进来,虽然有些事是凤姐作的,但是凤姐是大房的人,而且她大多是打着贾赦或者贾琏的旗号行事。夫妻一体,这不是贾琏推说一句“不知道”就能推脱的了的。不管贾赦的名帖是他自用,还是被贾政、王夫人和凤姐拿去用,人家认得就是贾赦的名号,所以贾赦也推脱不了。
连宫里的元春也受到波及,因为元春是以“贤孝才德”选进宫里去的,她被封为贤德妃时,诏书中也有赞她“贤孝才德”之言,但是她在家中时,随着父母住在不该他们一家住的地方,对此熟视无睹,视为正常,被参奏,这样的女子怎配称得上“贤孝才德”?有这样德行的女子,哪里又有封妃的资格?……后宫那么多妃嫔,争抢皇上这么一个男人,大家都巴不得少一个对手,更何况,元春一个快要出宫的“老女官”,一下子就飞上枝头,被封为贤德妃,位居很多嫔妃之上,很多人心中都不服,如今看到机会,自然想办法往宫外送信,要将元春拉下来,所以宫外参奏荣国府的势力又多了一股。在这种情况下,开始元春还在皇上面前和到皇后那里哭诉委屈,……后面元春则被吓得躲在凤藻宫里脱簪待罪,最终,荣国府的处置结果还没下来,元春先被褫夺了贤德妃的封号,降为嫔。
收到元春降位的消息,整个府都慌了。他们认为这是一个信号,是皇上对自家不满的一个信号,所以忙着四处送礼,请托人情,希图减免罪责,府里一时人心惶惶。就在府里上下都忧心忡忡的时候,落春这里却波澜不兴,平静如水。其实落春不是不担心的,因为事情发展到这个情势,已经超出她的预料,这种情况下,她已经不敢确定最终府里会不会没事,皇上会不会将府中的人下狱,……但是这个盒子的盖子是她揭开的,是好是坏,她全都接着。何况她觉得,就算再坏,难道还会坏过原来荣国府的结果吗?这么一想,她反而不怕了,心情也就平静下来了。
☆、第93章
落春正在绣坊描花样子,纱织进来,看到丢在地上大大小小绷着各色布样的绣花绷子,上面有的已经画好了花样,有的还是一片空白。纱织弯下腰,一面将绣花绷子分类收拾好,一面笑道:“姑娘虽然绣技出众,但是做活慢,而且姑娘平日里冗杂事务多闲暇时间少,没什么时间动针线。姑娘这会儿描这么多花样子,这是打算绣到什么时候去呀?”
纱织话说得很含蓄,落春闻言笑了笑,将手下花样的最后一笔描完,放下笔,起身和纱织一起收拾,说道:“你家姑娘我现在吃不愁,穿不愁,想要什么东西都有人送到面前来,自然可以偷懒。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知道日后会不会有这样懒散的日子,说不得有我整日埋首绣架前,绣腻的那一天。趁着这会儿府里还有些底子,先做些准备,免得到了真的什么都没有的那一天,不仅手忙脚乱的,而且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现在提前预备好,真要到了一文钱逼死英雄汉的时候,能省一点是一点。”
府里的情况纱织不是不知道,可谓是风雨飘摇,朝不保夕,闻言她眼圈顿时红了,强笑着说道:“姑娘这是说的哪的话,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了呢。”
落春一笑,正要说什么,司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六姑娘在吗?”纱织闻声,一面应声一面忙起身迎了出去,转身的时候用手背抹了一把眼角,将司棋迎了进来。司棋进来向落春见礼后,含笑说道:“六姑娘,我们家姑娘说六姑娘要是有暇,请六姑娘过去她那坐坐,我们家姑娘有些刺绣上的问题想要请教六姑娘。”
听了司棋的话,落春一怔,虽然她和迎春在血缘上要比府里其他姊妹亲近,但是她俩还没有和探春、惜春亲近。以前小的时候,落春曾经想和迎春搞好关系,但是在主动靠近迎春几次,发现迎春似乎并不想和她亲近,而且隐约之间甚至感受到了迎春对她的敌意,落春也就死了和迎春做亲姊热妹的心,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这可是落春记忆中生平第一次迎春主动请她过去说话。落春一面起身往外走,一面对司棋笑道:“难得二姐姐相邀,正好我这会无事,这就过去瞧瞧二姐姐去。”
纱织和司棋跟在落春后面,三人往迎春的住处走来。司棋一面走,一面低声问纱织:“怎么是你跟着你家姑娘呀?品绣哪去了,可是身上不舒服?”纱织也压低了声音:“我们姑娘派品绣姐姐办事去了。不就是没看到人嘛,也不至于在这里胡乱咒人吧,再说,我跟着我家姑娘怎么了,可是我有哪里服侍的不好?”
因为去王夫人处,是要路过凤姐院子的,两人正小声说话间,走过贾琏和凤姐的小院,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脆响,似是有什么器物被掼在地上摔得米分碎的声音。落春、纱织和司棋冷不防齐齐吓了一跳,一道转身透过大开的门,看向贾琏和凤姐的院子。此时院中并无他人,偶有鸟雀啁鸣扑翅之声,随着轻风一道掠过耳畔,却透不过合拢的门扉,只得打个转,从瓦脊上走了,一派静谧之相,仿佛刚才那声响,只是错觉而已。只是随即隐约传来的贾琏和凤姐的声音让人知道刚才的脆响绝不是错觉。
“这,这琏二爷是和琏二奶奶吵起来了?”纱织凑到落春的耳边,低声说道。落春看着贾琏和凤姐所住的房子门上随风微动的大红牡丹软缎绣花门帘,微不可察的点点头,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走吧。”三人正要走开的时候,门帘一动,平儿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些碎瓷片低头从屋里走出来,一眼瞥见门口站着的落春、纱织和司棋,忙将手里的托盘放在石条子上,上前向落春问安。
见平儿走过来,落春也不好说走了,遂装作什么也没听到的模样,笑道:“我刚才还在想,琏二哥和凤姐姐可能不在家呢,门口这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平儿左右环顾了一下,笑答道:“守在门口的小厮因为家里有事请假,我答应了下来。刚才二爷还说我呢,说我惯会做好人。”至于本来应该在屋门口守着的小丫头为什么也不见了,平儿则是提也没提,好像那里本来就没人似的。
平儿不提,落春自然也不会不开眼的去问着,和平儿又客气了几句,就告辞走开。平儿目送落春三人离开,听着屋里隐约传来的贾琏和凤姐吵架的声音,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了院子,进了屋。平儿掀开里屋的门帘,一个茶碗就迎面飞来,她下意识的侧了一下头,茶碗擦着她的耳边飞过,“啪”的一声摔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没钱?你放债的时候怎么有钱来着?你拿我的帖子到外面包揽诉讼的钱哪里去了?”贾琏急赤白脸的,怒气冲冲的说道:“我在外面这么辛苦跑来跑去,几乎都要跑断腿了又是为了谁?还不是你惹出来的事,我这是在给你‘擦屁/股’!你当现在是什么时候,娘娘都因为这个降了位,府里已经是满头包,……何况你看谁家求人是两手空空,空口白牙的,这会子你倒跟我说没钱来了,这都什么时候,都快要火上房了,知不知道?这时候你还不赶紧把钱拿出来用,难道还留着下崽不成?行,行,你要是觉得去刑部大牢走一遭也无所谓的话,我这也没关系,我这边瞎跑他娘的腿子,正经那有事的人还在家里受用,……”贾琏一面说,一面往地下啐了一口,又骂平儿。
凤姐因为自己做的事被翻了出来,并且成了府里的罪名,虽然府里这会儿没人说她,但是因为心怀鬼胎,觉得没脸见人,所以一直在屋里装病。不过凤姐自嫁进贾家,就一直张罗操劳,哪怕怀孕都没有好生歇息,其实早就已经坐下病根,只是因为她以前身体强壮,而且又有一股精神气撑着,这才看着无事。
这会儿凤姐在屋里装病,但是外面的消息不时的传来,大房这边的罪责基本上都是凤姐一个人弄出来的。刑部的人抓走薛蟠的时候,凤姐正好在梨香院和薛姨妈他们说话,碰个正着,所以她不免提心吊胆,夜里觉都睡不安稳,一闭眼上就梦到自己被刑部的人抓走了。所以虽然凤姐是装病,但是到底也有几分症候在身。
凤姐面色蜡黄,背靠引枕,半靠在榻上。自从她做的事情曝出来之后,贾琏就没给过她好脸色,白日里出门,晚上回来也不回房休息,都是在前面的书房睡的,难得来她这一里一趟,从来都是来去匆匆,连问她都不问她一声,过来就是要钱。凤姐不是不知道出去求人要花钱,但是她这会根本拿不出钱来,只是她把没钱这话说了好几遍,贾琏只是不信,觉得都这会了凤姐还在和他藏心眼,于是将狠话丢了出来。
听了贾琏的话,凤姐想到两人夫妻一场,在事发之前,还是那般恩爱,转眼间竟然变成这样,忍不住流下泪来,哭道:“事情轻重缓急难道我还不知道,若是真有钱,难道我还不拿出来?我和二爷也作了好几年夫妻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二爷还不知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又何苦骗二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