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儿提着刚做好的饭菜走到湖中的房间,看着正在认真写字的豆子,还有趴在书桌一旁睡觉的自家公子。盼华“嘘”的一声示意陇儿不要出声。
陇儿踮起脚尖,身上的铃铛仿佛听话的不发出声音。他把食盒放在桌上,就静悄悄地退出房间。
汤有瑜除了有几天晚上不曾尖叫过,其余都是在折磨他。每次天刚刚破晓,汤有瑜就回到房间,有时候跟他一块睡,有时候就趴在他的床边睡着。汤有瑜的睡眠质量特别不好,白天很难得睡着。
盼华每天功课都不敢落下,有时候练练剑时,汤有瑜总是要戏弄戏弄他,跟豆子打起来,打着打着,就变成跟汤有瑜扭打在一起。
汤有瑜睡醒时,瞪着幽深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盼华看。盼华正写字写得认真,总感觉有人看着他,茫然地转过头,看着汤有瑜,道:“哥哥看我做甚?”
汤有瑜盯着他盯出了神,猛然回神过来,讪笑道:“没什么,写得不怎样?我写得更好。”
盼华觉得莫名其妙,汤有瑜每次都这么看他,看得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还是说自己太丑了,汤有瑜要多看看来提神?
汤有瑜夺过盼华手上的笔,在纸上写下“定安”二字,瞅了瞅豆子的面容,咬着笔头道:“太久没有写了。”豆子拿过他刚刚写过的纸,细细地端详起来。真是端端正正的字体,好看极了。豆子忍不住称赞道:“哥哥写字真好看。”
“那是,定安你好好收藏着,好好学习学我的字。”汤有瑜得意地说着,走近食盒,拿起饭菜时的眼神有些呆滞慌神,复杂的感情涌现出来。汤有瑜重重地把饭菜放在桌上,发出沉重的声音,吓得盼华写的字都歪了。
盼华站起来,莫名其妙地靠近,问道:“怎么了?”
汤有瑜莫名地踢开凳子,身轻如燕地飞出去。
盼华摸不着头脑,看着饭菜,不就是正常的饭菜。有竹笋,凉瓜,鸭肉,还有兔肉。不过之前在这里都没有吃过这些。难不成汤有瑜不喜欢吃?
陇儿坐在廊庭栏杆上,双腿愉快地晃动着,吃着渐秋送他的果脯蜜饯,发出砸吧砸吧的声音。
“你买那些寒性食物是为何?”
陇儿幸福地说道:“恭喜公子,恭喜公子。”陇儿抬头看着汤有瑜,说道:“公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汤有瑜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略有沉重的语气:“无稽之谈。”
“明日,明日我带她来?如何,如何?”陇儿站起来,在栏杆上摇摇晃晃地走着,身上的铃铛异常的清脆悦耳。
汤有瑜轻启红唇,想说什么但是又咽在喉咙里。犹豫了片刻,他点了点头。他直挺地伫立着,看着湖心小筑,心里头停留着莫名的伤感。
嗯,我就是舍不得那孩子。
汤有瑜静坐在石室内,等待着体内寒气袭来,视死如归的感觉。忽然闻到一股鱼香味,盼华端着鱼汤徘徊在石室外,不敢进去。
汤有瑜纵身飞出,颀长身躯俯视着盼华,冷声道:“你来干嘛?”
盼华轻呵着:“我看你晚膳没吃,我抓了一条鱼,做给你吃。”
汤有瑜怔住,凝视着盼华,心里头仿佛有一根羽毛来回挠着。这家伙不是不会水,怎么敢下水?汤有瑜傲娇地撇过头,说道:“我不吃鱼。”
盼华讪笑注视他,抿了抿唇,道:“那我去拿去给陇儿吃。”
汤有瑜一把抢过来,怒火瞪着他,坐在台阶上,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盼华乖巧地坐在他身边,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轻启小嘴,问道:“好吃吗?”
汤有瑜哼了一声,漫不经心道:“还行吧。”
盼华咧嘴不好意思地笑着,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纸团,纸团里包裹着莲藕片糖,捻起一片莲藕递到他面前道:“陇儿去买菜时,我让他买了莲藕,就做了这个。我姐姐教我的。”
汤有瑜侧头咬下盼华手中的莲藕片糖,一股清香的甜味回荡在口腔里。汤有瑜的嘴角微微上扬,急忙撇开,夺过盼华手中的纸团,嫌弃道:“还行吧。”
盼华笑着说道:“哥哥,等我回去了,你就来找我。我给你做好吃的,我姐姐教了我很多。”
汤有瑜的脸色顿时黑下来,如蒙上一层阴影。他一脚任性地踢开鱼汤锅,把莲藕片糖塞进怀里,道:“滚。”汤有瑜怒气腾腾,站起来往石室里走去。
盼华迷惑地跟在后面,跟着走进了石室。
汤有瑜脸色更加不好了,大喝道:“你进来干嘛?出去,你出去。”
盼华看着石室尽头是铁锁连环,铁牢铜壁,被人打得凹凸不平,甚至血迹斑斑。
“这是给谁用的?”盼华不解地问道,他的目光停留在汤有瑜淤青与红纹的手上,靠近抓起汤有瑜的手。
汤有瑜立马甩开豆子的手,怒气道:“出去,出去。”他推着盼华的身子,盼华立马躲开,说道:“因为你的病吗?”
汤有瑜愣住,红唇轻启道:“不是病,是报应。定安,如果没有你姐姐,我这辈子都无法跟你长久地待外面。要么出去外面死,要么在茫茫一镜被痛苦地折磨。”
“我姐姐可以治好你的。”
“定安,定安,定安。”
“为何一直叫我?”
汤有瑜轻声细语地喊着:“定安,定安,定安,定安,定安,定安。”
“哥哥为何一直叫我?”
汤有瑜的脸色越来越不好,虚汗淋淋,他一掌把盼华拍出石室。盼华吃疼地趴在地上,狼狈地站起来,一脸懵懵。石室门在缓缓关闭着,盼华想都没有想,奋不顾身地扑上去,纵身跳入石室里面。石室门逐渐关上去,知道最后一道光明湮灭在黑暗中。
汤辞的呐吼声如雷贯耳,他的呐喊声竟然提前了好几个时辰,吓得豆子浑身发抖。
盼华喊道:“哥哥……”
“我不是让你出去吗?”汤有瑜惊讶地看着盼华,黑暗中并不能看到什么,他就是想在黑夜中捕捉到盼华。
“我担心你……”盼华话音未落,被汤有瑜一掌击晕在地。汤有瑜把他抱起来靠在门口,自己慢慢地踱步到铁牢里面,用铁链锁重重栓住自己的手脚。
汤有瑜撕心裂肺的的哀嚎声太过于大声,两个时辰过去后,盼华被那轰鸣的呐喊声吵醒。耳边是轰隆隆的铁索声,还有汤有瑜的哀嚎声。四周全是一片黑漆漆,盼华摸索着墙边,追寻着声音。
铁牢里的铁链声音最为大声,盼华踌躇不定,不知道怎么帮到汤有瑜。他正郁闷着,汤有瑜似乎也是感觉到有人,冲到铁牢边缘,嘶吼声更大声,像只野兽般,亟待冲破囚笼。
汤有瑜痛苦地嘶吼:“出去……”
盼华咬紧牙关,下定决心,还是出去吧。他迈着步子,用劲打开石室大门。身后的铁链挣扎声与呐喊声,让盼华的脚步如负重担。他正回头呢,铁牢与铁链在弹指间四分五裂。
借着月光,盼华第一次看到这般模样的汤有瑜。红纹错综复杂地遍布全身上下,蔓延到脸部,眼睛是赤红色,头发散乱地披着,如地狱鬼王般,仿佛一只刚醒的雄狮,凶狠暴戾。
盼华正踌躇,见汤有瑜的身子如飞奔捕食的猎豹迅速地冲向他时,他瞬间脑子一片空白。汤有瑜孔武有力而冰冷如寒冬腊月雪的右手已经抵达他的脖子,单手掐着他的脖子,提到半空中。
盼华娇小的身子四肢无力地扑腾着,涨得面红耳赤,呼吸不得。“哥……哥哥……”他感觉自己快死掉了。
汤有瑜猛地放下他,抱着自己的身子痛得在地上打滚着,嘴里鬼哭狼嚎着。汤有瑜开始抓自己的身体,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露出来的地方都被抓出一道道伤疤,流出汩汩鲜血。
盼华吓得退后了几步,但是看到他那么痛苦,心一软,冲进石室里面想找到铁索绑住他。盼华靠近汤有瑜,碗来粗的铁索捆住汤有瑜。汤有瑜一把抓住铁索,彻底穿过铁索,铁索断成两半。苍白而力大无穷的手指抓住盼华的胸腔上的皮肤,狠狠一扯硬生生扯下一块人肉,盼华胸前冒出汪汪鲜血,疼得盼华嚎啕大叫。
一道黑色小影子伫立在石室屋顶,吹奏着难听的笛子曲。夜风袭来,叮铃叮铃的铃铛声,难听刺耳的笛子声,汤有瑜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吵得盼华觉得自己的伤口在颤抖悸动着,越来越疼。脑袋越来越沉重,他撑不住了,“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辰时初,汤有瑜进来时,脸色与唇色都极其苍白。他捂住胸口,迈着沉重的脚步,颤抖地从手袖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给盼华敷上药粉,生怕惊醒到盼华。
盼华醒来时天刚刚亮,胸口上传来一阵一阵疼痛,疼得他动弹不得。盼华眼珠子转动了一下,发现汤有瑜不在。
陇儿端着清粥,见着盼华醒了,欣喜地喊道:“小哥,小哥,你醒了,你醒了。”
“汤有瑜呢?”
陇儿看见汤有瑜放在床头的药瓶不禁轻笑,道:“公子不敢见你,不敢见你,躲起来了,躲起来了。”
盼华回想着昨晚的场景,心里惊恐极了。汤有瑜失去神智的样子,让他想起来这些年在黎山见到的引子们,无法控制,力大无穷。
“公子是走火入魔的病,是走火入魔的病。”
盼华低眉看着自己的胸口,是硬拽了一大块肉,似乎连胸口的印记的肉都抓没了。真是因祸得福,若以后有人问起这伤口,他还有理由搪塞。
与此同时,醒来的渐秋感觉身体仿佛被车轮碾压过一样,疼得无法动弹。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客栈里,没有看到陆云桥,她艰难地起身着。喊了几声陆云桥与周探微没人回应,她踉踉跄跄起身,脚步蹒跚地走着,打开房门。
周探微端着早点过来,见着她醒了,松了一口气,道:“姑娘总算醒了。”
渐秋艰难地说着:“徐凝呢?”
“公子……公子……被赵立带回文岚了。”
渐秋皱着眉头,思虑了片刻,问道:“何事?”
周探微神色凝重,抿着嘴唇,犹豫片刻道:“公子,公子,他有事,文岚有点事,回去处理一下。”
渐秋失落地点了点头,转头地回到房间。她想打点水来洗洗,发现自己的容貌变得如此苍老,彻彻底底成为一个老太婆的模样。渐秋以为自己看错了,找了一面铜镜,反复确认了才让自己适应这张苍老,铺满皱纹的老脸。她龇牙着,发现牙齿还能用,稍微放心了。
周探微规规矩矩地站着,甚至不敢看她。他原以为她会哭得很凄凉,哭得更惨,然后自己为公子感到不值。但是,他却看到她确认了现实后,一如既往地洗脸,吃饭。
安静祥和的气氛中,忽然回荡着周探微的声音:“姑娘,可记得发生什么事?”
渐秋顿了顿身子,停下勺粥的动作,她只记得自己在幻境中的事情,其余都不知道。渐秋陷入沉思,须臾问道:“徐凝……他是不是受伤了?你可知道我为何变得如此?”
周探微道:“恕在下才疏学浅。”
“嗯,下次,替我问问你家公子。”
渐秋让周探微买了一身符合自己年龄的老太婆衣服,坐在客栈大厅等待着那小孩的到来。但是等到傍晚都没有人来,她失望极了,也等得累了。
今日的茫茫山异常人多,原因是因为茫茫山的雾气越来越浓,而且变成了一片粉色海洋。
渐秋十分好奇茫茫山成什么样了。她决定走过去看看,可是没想到原来老人的身体如此容易疲倦。她踉踉跄跄地拄着拐杖,盯着那夕阳下的一片粉色云海,她能闻到云海里的淡淡的血腥味,是自己血的味道。
四周只有她一个人,她转身,想着回客栈休息。背后忽然传来一阵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
马嘶声在粉色云海中荡漾着,越来越近,车上的小孩坐在马车门,双脚愉快地上下踢着,嘴里哼着小曲儿,脑袋晃悠晃悠着。
那马车飞快地窜过,渐秋急忙把拿起拐杖阻止,叫道:“我是花翠茵。”
原本飚速前进的马车忽然停住了飞奔的马蹄,马儿高高敲死前蹄,吓得陇儿站不定。陇儿提起马车上挂着的灯笼,照了照渐秋,看着她那副和蔼可亲的老人样子,不禁捧腹大笑道:“你花翠茵?花翠茵?花婆婆才对吧,花婆婆。”
渐秋瞪了一眼着止不住笑点的熊孩子,问道:“我家盼华呢?”
陇儿立马收敛了笑容,脸色沉重地俯身睥睨着渐秋。陇儿叉腰,无奈地说道:“坐上来,坐上来,跟你的男人不能进来,不能进来。”
周探微立马现身,把渐秋护在身后,亮剑抵抗着。
“你就放心吧,你就放心吧,我不会对一个婆婆怎样,不会对婆婆怎样的。”
双方对峙了许久,渐秋痛下决心道:“周探微,你在外面等我。昨天我们自己进去只有受苦的份。”
“我抓了这小屁孩,我看他主人还不把盼华放出来。”周探微的眼神寒光森森,如临大敌。
陇儿嘴角一敲,高傲地说道:“愚蠢的凡人,那得看你能不能打赢我?看好了,我可不是小孩。”说着陇儿的左手里窜出一道艳红的火光,右手是一把烈火燎烧般的赤狱刀。那指尖的熊熊烈火传出一阵阵热浪,烘得周探微的脸异常的红润。渐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高温气压压得呼吸不顺畅。
渐秋看着那仙气赤火,急忙拦住周探微,道:“周探微,没事,我绝对没事的。”
“花婆婆,花婆婆,坐上来吧,坐上来吧。”陇儿弹指间恢复小孩儿的天真浪漫的模样,拍拍马车,笑得非常灿烂。
“姑娘,我没法向我家公子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