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这突如其来的服软示好,霍奉卿稍愣,接着用一种狐疑的眼神看看她,再看看下头那马车。
这马车是云知意的祖母特意命人从京城为她送来的。
白铜饰顶,以八色宝石缀之,内有彩席软榻,气派排场在原州是独一份儿,邺城人都知这是云大小姐的座驾。
见他似有为难,云知意也不勉强,勾唇笑笑:“不愿就算了,我先……”
“承情,”霍奉卿半垂眼帘,淡漠出声打断她,“路上正好问你点事。”
——
云知意坐在马车正中主座,偏头望着左侧座上的霍奉卿。“你要问什么?”
霍奉卿抬眼与她四目相对,面容清冷,语气严肃。
“巍巍古寺在山林,不知寺内几多僧。三百六十四只碗,看看用尽不差争。三人共食一碗饭,四人共吃一碗羹。请问先生明算者,算来寺内几多僧?”
云知意按捺住满心骤起的暴躁,闭目咬牙:“霍奉卿,求你让我做个人。”
卷都交了,还不依不饶问她最后一题?这是存心找骂!
第二章
上辈子云知意和霍奉卿关系一僵就是那么多年,不是没原因的。话不投机是他俩之间的常态,说着说着就会杠起来,关系能好才见鬼了。
云知意疲惫闭目:“别问了,我暂时不想说话。”
她难得这样示弱休战,霍奉卿却并未领情。
“最后一题,你究竟如何作答?告诉我吧,这对我很重要。”
云知意闭眼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敏锐听出他嗓音里少见的柔和,以及柔和之下掩藏的执拗。
他没说为何她最后一题的答案对他“很重要”,但云知意上辈子就猜到原因了。
“对你重要,对我却不重要,”她轻声嗤笑,“既那么想知道,求我啊。”
果然,此言一出,霍奉卿终于如她所愿地闭嘴了。
——
邺城是原州的州府所在地,而城北的“邺城试院”则是整个原州唯一的官属试院。
每逢重要大考,原州各地的学子就要汇聚此处应考。
据原州学政司的规定,考试期间,无论考生籍贯是否邺城本地,都需统一下榻在城北官驿。
申时近尾,马车在官驿正门前的落马石处停住。
这里到官驿大门只剩短短二三十步路,无官身者皆在此下马落轿。
婢女小梅自外撩起车帘。
云知意对小梅道:“明日、后日都不必再来接送。若我爹娘问起,就说待我考完回家再与他们细说。”
“是,大小姐。”小梅恭恭敬敬应下,再将唯一一把雨伞呈上。
霍奉卿抢在云知意前头接过伞去,她怔了怔,旋即笑笑,由他去。
两人上一次这么平静和气地肩挨肩,袖叠袖,亲密无间地同处伞下,似乎还是七八岁时。
那时云知意曾说过,“你是我在原州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长大后她才明白,自己和霍奉卿,是做不成朋友的。
并肩沉默着走在雨中,霍奉卿抿了抿唇,不太自在地清清嗓子:“求你。”
没头没脑两个字,云知意却听懂了。
她以齿沿轻轻刮过唇角,有些意外。却又不怎么意外。
万没料到,骄傲的霍奉卿为了及时探知她算学答卷详情,竟肯在她这死对头面前低头服软,说出“求”字。
“最后一题我来不及答,空着,”云知意噙笑斜睨身边人,“霍奉卿,我知道你为何这么重视我的算学答卷。”
霍奉卿倏地止步扭头,不可思议地瞪她,握伞的手紧了紧,修长手指骨节分明。
云知意笑得促狭,眼神不闪不避与他对上。
秋雨绵绵落在油纸伞上,又从伞沿坠至积水的地面。滴滴答答,叮叮咚咚,乱如少年急促的心音。
霍奉卿的耳廓慢慢染了薄红。
那红如丹朱滴入水,迅速四散,沁向修长的脖颈,染至清冷的白玉面。
就连左眼尾那颗朱砂泪痣都骤添三分艳。
“啧,少年情怀,”云知意笑看漫天雨丝,“诶,还有半个时辰官驿就放晚饭了,咱俩就在这儿大眼瞪小眼?都是体面人,用饭之前总得先回房换个衫吧。”
霍奉卿闻言,似松了一口气:“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云知意唇角扬起促狭笑弧,“我不但知道,还要到处去乱说。”
“你知道个鬼!”
余光瞥见霍奉卿面上更红,云知意却分不清他是气是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