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她在重重濃霧之中,看見了兄長絕望的表情:
「你果然……同阿娘一樣。」
她不知道兄長為何要將他們一家趕出閣去,她也不知道丈夫為何連夜離開,她只是默默帶著兒子回到自家老屋,又默默將他拉扯長大。
她想,人就活這一輩子,日子就算再苦,也得過。
某天清晨,她在鳥鳴中醒來,忽覺口中腥甜,「哇」地一吐,竟然吐出兩顆牙齒。
是因為老了嗎?她心情十分低落,悄悄將那兩顆牙齒用手帕包好,藏在懷中。
她對著銅鏡照了照,發現掉的牙齒正巧位於口腔深處,不至於讓自家兒子發現異樣——想到這裡,她有些無奈地笑笑:兒子剛同小倩成親,為了養家,整日忙得像陀螺,或許根本不會注意到。
她又在鏡前停留片刻,鏡中的自己儼然成了一個老嫗:眼皮鬆弛,眼角布滿皺紋,她又向前湊了湊,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不知何時,臉上竟已生出褐色斑塊。
她有多久沒有照過鏡子了?
她真的年輕過嗎?
若不是兄長一直在耳邊說,她與旁人不同,她要少出門,若她能對此做出哪怕只有一次的反抗,是否就會擁有更精彩、更自由的一生呢?
她這一生幾乎閉門不出,後來再沒見過兄長,聽說他接手了村長的位置。她一面切菜一面想,一個小小的村長又如何呢?更何況,他根本不再認她這個妹妹。
好在兒子已長大成人,兒媳又乖巧懂事,幾人生活在這小破屋中,倒也幸福快樂。
年輕時讀過的詩書早就忘卻大半,但「禍莫大於不知足」這句話,她還是記在了心裡。
誰知,當天傍晚,家中便出現了一位不速之客。
她連忙從廚房出來,雙手在身側衣服上擦了幾下,夢囈般地喚了聲「兄長」。
多年未見的兄長就在眼前,卻沒有與她寒暄,而是遞來一個漂亮的琉璃瓶,冷聲道:
「從今往後,將你掉的牙齒放到這個瓶中,一直到不再掉牙為止,之後將這個瓶子還給我。」
她感到莫名其妙,卻沒有再問,只是溫順地接過瓶子,點了點頭。
奇也怪哉,早上掉落的牙齒,到了翌日,竟然又長了出來,隨後,第三天,第四天,牙齒紛紛而落,又紛紛而出,出了再落,落了又出。
燕雙兒終於承認自己和別人不同了,她對這種異樣感到深深的恐懼,而這種恐懼又伴隨著愈來愈頻繁的飢餓。
直到有一天,她感覺自己陷入短暫的昏厥,理智恢復之時,窗外濃霧瀰漫,而屋內的草蓆上躺著自己的小孫女,模樣慘不忍睹。
她恍然間抬手,發現自己的手上沾滿了鮮血。
她踉蹌著來到鏡前,裡面映照出一張猙獰的臉。
她不再認識自己了。
*
沈靈雨打點好行李,馬車即將啟程,白玉禾卻遲遲未歸,她跳下車,來到燕大娘的院門前,只見他正立在院中,久久注視著那棵枝繁葉茂的石榴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