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玉自己都在奇怪,他不奇怪这渔女会把他赶下船,实际上她肯将他留在船上才叫人奇怪。
莫说一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这世道就算是流着一样血的亲人又能算得了什么。
他那些亲人哪一个也没这样照顾过他。
南乐现在才说这话,已经让他很意外。
就算她今日不开口,他迟早也是要离开的。
时间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听见他冷静的声音,“今日下船?”
退了烧的少女声音没有之前那么粗哑难听,细细的,动听极了,跟黄鹂鸟一样。
语气平静,波澜不惊,没有哭。
南乐莫名松了一口气,心头却实实在在泛起些许说不出的难受,鼻头还有点泛酸。
少女将头又低了一低,露出乌黑的发顶,只用一根木簪子盘起来的发髻。
不待别人向她责问,她便已然在为抛下他,不能继续照顾这个白捡来的妹妹十分自责了。
南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才应了一句带着浓重鼻音的,“嗯。”
沈庭玉盯住南乐微微泛红的鼻头和卷翘浓密的睫毛,神情寡淡,“那我们就在金平城分别。你最后送我一程。”
南乐抬眸看着他,眼睛更红了,那双黑灵灵的眼睛蒙着一层水光,一闪一闪的,“好。”
说完这一句好,她头又低低的垂下去,吸了一下鼻子转身钻进了船舱。
那伤心的身影好像被赶下船的人不是他,而是她一般。
沈庭玉盯着晃动的帘子,知道没有道理,脸却还是沉了下去,说不出的燥闷。
不多时,她重新钻出来,手里拿着一双鞋,神情镇定许多,眼皮却肿了起来,眼周残存着湿润的痕迹。
不难猜测方才她进船已然哭了一场。
一双刚做好的新鞋,鞋底子和鞋面一样是从她旧衣服上裁的布,布已经没了鲜亮的颜色,但花绣却是簇新的。算不上多么精美,却瞧得出用心。
沈庭玉看着少女做了几天,一针一针的从早做到了晚,直到她此时蹲在他脚边才知道这双鞋竟然是为他做的。
南乐俯身替沈庭玉把挽到小腿的裤子放下来,又用温热的掌心贴了贴他冰凉的脚面。
沈庭玉眼皮一跳,后退了一步。
南乐一怔,慢慢收回手,咬着下唇站起身将鞋塞进他怀里,“以前我爷爷跟我说,出远门得穿新鞋。姐姐没什么能送给你的。阿妹,这双鞋你带了走吧。”
沈庭玉捏着那双鞋不做声。
南乐又道:“小河里养不住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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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妹,你是好人家的小姐,家里人找不到你不知道多伤心。我什么也没有,顾不住你。等上了岸,你快些回家去,路上一个人要多加小心。”
他们找不到他会伤心?
沈庭玉强忍着不露出讥讽嘲弄的神情。
她连沈姓代表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能理解这世上最想他死的就是他的血肉至亲。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跟她一样,这么容易就会伤心,将一双眼睛哭成兔子样。
没人打断南乐,她又自顾自的嘱咐起他来,啰啰嗦嗦的讲着金平城中的路怎么走,跟人打交道要怎样小心,万万不能露了富让旁人见到他腕子上一对金镯子……
沈庭玉不想听下去了,他打断她,“再不走,天要黑了。”
第六章
南乐将船停在了一棵生的最高大的枣树下,拴住船,搭了一块板子到小河边的干土上。
两个人在这枣树下分别。
沈庭玉面无表情的站在岸头,看着那道纤瘦的身影灵巧的撑着船慢慢离开。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点一点冷了下来,最后只剩一片漠然。
一只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转身离开。
南乐撑着船去寻了苏娘子,想与她一道入城买米,也将这几日她捕到的鱼贝换些银钱。
苏娘子正在河边洗衣,一双手冻得通红。
远远见到南乐,她大吃一惊,急道:“乐小娘,你这几日去了哪里?”
南乐这几日就怕被人看到她船上多个人,消息传进船帮的耳朵里,才一直避着人。
她让苏娘子这么一问,有几分心虚,不知怎么分辩,只是抿着唇角笑笑。
少女生的面嫩,一双眼清澈柔和,微微一笑颊边酒窝甜得让人天大的火也舍不得发出来。
苏娘子看着少女的笑容心中生出一抹怜惜,“这般好模样,若是一直能让人找不到也好。”
南乐,“苏大姐,阿豚呢?让阿豚来帮我看着船,我们一道入城好不好?”
“傻妹子。这会儿你入城做什么?”她笑嘻嘻的打趣,“又是去见你那林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