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甘小栗连个铺位也没捞着,他原本睡觉的地方被人霸占,通铺上大家本来就乐得睡更宽敞一点。他明白是因为自己在密斯特简和英国佬面前说的太多,大家害怕受到牵连。睡觉前,他随便找了个墙角,老赔偷偷给他递来一个草编枕头,枕头给人睡得乌黑油亮,散发着臭味,甘小栗接过来二话没说塞到脑袋下,蚊虫叮咬,他又有一点想哭,不是因为委屈就是因为孤独。
转眼到白天,这场孤立活动还在继续,往好的方向看,大家的行为并没有升级,更加证明了这些新客们不是没有同胞之情,只是怕惹事。吃饭的时候,甘小栗最后一个走向粥桶,里面还剩下一根菜叶。
祥仔吃饱了躺在铺位上,跟旁边赌钱的人有一茬没一茬的聊天,即使看到他也假装没有看到。这会儿老赔忙着赌钱押大小,没工夫同情他。甘小栗什么也没得吃,心里计算着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还不到放风的时间,观察室的门开了,进来一个马来亚守卫,目光在房间里一阵打量,发现了落单的甘小栗,勾勾手:“你!过来!”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人们不约而同把视线集中到甘小栗身上。
甘小栗起先没意识到守卫是在喊自己,等到发现自己成了大家眼里的中心人物之后,反而产生了一种听天由命式的勇气,最多不过一死,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去。
在守卫的监视下穿过院子,再穿过一条走廊,他来到检疫站平时禁止新客进入的办公楼,在二楼一间满是藤编家具的办公室里,又一次见到了密斯特简。
办公室挂着厚厚的窗帘,头顶一盏白色吊灯照得室内的各式盆栽“谍影重重”,密斯特简这次没有戴口罩,穿着一件丝质的休闲衬衫坐在一把藤椅上,手中拿着一份报纸,手边放着一杯咖啡。
“你来了。”密斯特简懒洋洋地说。
甘小栗在来的路上想过一万种结局,见到他,松了一口气。尽管他打心底厌恶密斯特简之前的叛徒行为,却不知为何并不害怕他。
守卫跟密斯特简毕恭毕敬打了声招呼,走出办公室,办公室的门敞开着,穿堂风吹进来,向外鼓起窗帘,密斯特简低头漫不经心看了一会儿报纸,摆够谱才重新对甘小栗说:“噢,你就在那边的板凳上坐下吧。”他指的是离自己尽可能远的靠墙处,那里放了一张条凳。
“不用了,我站着吧。”甘小栗回答。
“请你来是想问你一件事,”密斯特简见甘小栗不肯坐下,于是自己也站起身来,他比甘小栗足足高了出多半个头,在中国人当中算得上高个子了,一头微微卷曲的黑发向后梳成时兴的油头,有几根“漏网之鱼”垂下来,轻抚过眉毛,他开口继续说到:“你真的看清楚了吗?那个人真的是我杀的吗?”
甘小栗不假思索:“看清楚了,就是你。”
话音刚落,密斯特简很夸张的把两手向两侧大幅伸展开,整个人摆成十字形:“怎么可能?我的枪法,我自己还不知道吗……我明明……明明来不及瞄准啊……”
说着他双手并拢抚过头顶,眼睛透过指缝相外望,又在室内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地说起甘小栗听不懂的马来语,时不时还混杂着英文。从他的神态上看,有时候像是在大声辩驳,有时候又像是在诚心忏悔,把甘小栗看的一头雾水,不知道面前这家伙是不是突发癔症,心智开了小差,简单来说——就是有点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