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先生每天八點半開始接待來客,只看到十一點半,中間他還得吃早餐、喝酒以及打一會小盹。金藻靠在門口看他,島上初升的太陽從落地窗外映進來,氣溫慢慢升高。金先生挪一挪屁股,把楊梅燒舉起來問金藻:「你要不要嘗嘗?」
那天他們兩個就在會客室里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得東倒西歪,一個沒記得去叫客人,一個沒記得自己還要算命。等管家進屋的時候,一老一小躺在地板上,像兩條滑溜溜的金銀島特產小海魚。
金衍不太知道金藻的來歷,反正他從國外念書回來的時候,他爺爺金先生邊上就跟著一個小孩子了。金先生供金藻上學,但金藻每天早晨給他做助手,午後才會去學校,偶爾背著書包出門,騎著車騎著騎著就是去海邊游泳了。管家接到老師電話,再趕去海里把他提回家。
金衍問他:「你跟著我爺爺幾年了?」
金藻伸出一隻張開的手,在他眼睛前面晃一晃說:「五年。」十二歲到十七歲。
十七歲這年,金先生去世的早晨,金藻在客廳茶几上還發現一個小錦盒,盒子裡有給每位家人的一封信。不是遺囑,也沒說什麼財產分配。大家看信的時候都有點惴惴不安。金先生一直揚言,算命不算親人。大家都怕到最後他給每個人寫上一卦,而且以他的個性,很可能寫點神經兮兮的東西,讓人摸不著頭腦。但意外的,信里都是很簡單的問候。金藻把寫給金衍那封拿給他。金衍坐在涼榻上直接拆開看了。
金先生寫:你小子我死的這天總不會沒空了吧。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像個小老頭,跟你說話都很無聊。你小時候一直纏著我想知道未來自己會怎麼樣,現在不就到了,算那種東西有什麼用。金衍,吾孫,一直思考未來的事,就跟以為喝楊梅燒就能修好那段跨海大橋一樣,毫無用處。你就踏踏實實活在當下就好。另外,家裡眾人我都寫了,金藻,希望你們繼續幫扶,直到他自立成人。
金衍轉頭看了眼金藻。金藻還仰面躺在涼榻上,拿手臂遮著眼睛,好像懵懵地睡著了。
兩天後,金先生送去殯儀館,按他給管家的信的指示,一切從簡,骨灰灑向大海。午後,一家人坐在漆了蘋果綠牆面的餐廳內討論金藻的事。金衍的大姑說,那孩子不會是他某個私生的兒子吧?大家沉默了片刻,都覺得蠻有可能。金先生的風流,和他神準的算命手段並列出名。他給金衍表姐金莓的信里寫的是:替我和我的那些情人說一聲,勿念了。下面附一份手抄情人名單。金莓無語道:「這老頭怎麼死了都那麼不正經啊。」
但大家討論來討論去覺得既然要照料還應當好好照料,不如就帶進城念書。
傍晚金衍去找金藻,人在島口的便利店裡看其他島民推牌九,便利店裡烏煙瘴氣。金衍咳了半天,把他拽出來,問說:「大家派我來問問你,想不想進城裡讀書。城裡玩的東西也很多的,生活也方便很多。」
金藻看著他,葡萄一樣的眼睛,身上松垮垮的舊T恤,指了指便利店冰櫃說:「請我吃雪糕。」
他們坐在便利店門口的木凳子上,金藻舔著雪糕,海風呼呼吹起他的髮絲。他好像思考了一會兒,轉頭問金衍:「你知道老金為什麼要帶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