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笙箫一齐奏响,恢弘肃穆的乐声几乎响彻整个云霄。
身着玄黑色曲裾长裙的年轻女子神色沉静,衣衫上赤红色的云纹随风摆动,缓缓跟随身边的年轻君王一起走入宫殿当中,向秦国历朝历代的诸位秦王行礼。
秦皇平静而自信,望着面前用篆文刻画的一位位祖先名字,扬声说道:“朕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今天下和平、昭明宗庙,体道行德,尊号大成……”
殿外,三公九卿、文武百官的赞颂之声遥遥传来。
行礼完毕之后,嬴政微微招手,一旁的礼官手捧托盘趋步而来。
托盘之中,是用和氏璧雕琢而成的一大一小两块玉玺,一块刻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以及另一块稍小的帝后玉玺。
对面,头戴冕旒的年轻君主神色平静,率先伸手接过这块玉玺。
这一瞬间,也象征着嬴政从此受命于天,加封成为了这九州四海的天下君主。
明夷紧随其后双手接过,以示自己从此成为大秦帝后。
嬴政正对着她。
黑袍的年轻君王看起来似乎非常愉悦,唇角勾出一个上扬的弧度,漆黑的瞳孔倒映出身着玄黑色礼服女子的身影。
明夷突然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
这场宏大的典礼,并不仅仅只是一场典礼而已,而是昭示着从此她与嬴政的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辉煌荣耀、风霜雨雪共同承担。
她再也无法独自一人脱身而去。
明夷觉得自己应该因为这一点而感到不适,但事实上,此刻的心情一片平静,或者说安宁平和、甘之如饴。
从十年前初见开始,似乎无形的命运就已经将两人捆绑在一起,越是挣扎越是缠绕,最后彻底凝固融合在一起。
走出宫殿的时候,三公九卿、嬴姓宗族、文武百官同时跪拜在地,参见帝后。
嬴政平静的一步步走过众人,拉着她来到了咸阳宫的宫墙上。
宫墙之外,今日不再受到约束的咸阳臣庶民爆发出一阵阵欢呼之声,整个关中的老秦人似乎都在今日聚集到了咸阳城当中,放眼望去,山呼海啸的恭祝大秦之声一时间响彻整个耳畔。
“从今日开始,你为大秦帝后,生前死后,与朕同列……”嬴政说着沉默了一下,紧接着平静一笑,“……你归属于朕。”
明夷微微偏头望去。
身旁的嬴政依旧低头在看脚下咸阳城的无数庶民,这句话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明夷微微挑眉,紧接着伸出手指挠了挠他的掌心,温柔的调情道:“从五年前的冬夜起,我何时不归属于陛下?嗯?”
“你没有。那年冬日你离开之时,若是朕没有再派使者前去寻找,你绝不会再度归来,即便是朕作出承诺,你后来也是先去往燕国才再度归秦。”嬴政平静的说道。
明夷瞬间心虚,正想着应该解释什么,身边的嬴政开始继续说话。
“后来你回到秦国,其意也是因这普天之下,难得有可谈天说地、伯牙子期一般的知音之人,心悦于朕之意,少矣。”
“这几年来,你虽在咸阳宫中,常常伴于朕之身侧,但心中却从未想过往后余生之定居,只想合则聚,不合则散,否则不会从不愿提起嫁娶之事。”
“朕屡次提起百年之后,你却从未亲口提起过,愿从此相伴终老。”
嬴政的语调平淡而冷静,听起来只是在提一件不相干的小事。
明夷终于沉默了。
“不过无妨,朕已然不在意此事,生前死后,明夷终究归属于朕。”
第166章
这是虚伪的假话。
如果真的不在意,那这些话就不会特意选在此时此刻说出口。
他依旧在期待着她的“回应”,而不是仅仅找一个同伴而已。
明夷看向嬴政。
秋日里温暖的日光照耀在黑袍青年上,映照出的侧脸线条固然俊美,也隐约带着某种冷峻、威严的气息,望向城墙下的庶民百姓时,漆黑的瞳孔中一片波澜不惊。
这叫她怎么回答呢?
明夷安静了很久,久到嬴政以为她以自然而然的态度含糊过刚才那些话时,才缓缓说道:“也许是因为陛下在我眼中,并不仅仅是赵政,同时也是秦始皇。”
还是那个陈旧的原因——卧榻之侧,岂能容虎酣睡。
她会相信他此时此刻所有的的爱意和包容,但不相信这些能持续到往后余生。
霎那间,浓重的失望如同退潮海水一般,弥漫在嬴政的心中。
明夷从未信任于他。
“不过……陛下赢了……”明夷不自然地用手摸了摸鼻梁,借此掩饰大部分的神色,随后低下头去,尽量漫不经心的说道:“……赵政你看,你要封我为帝后时,我不也心甘情愿的同意了。”
“正如陛下所说,从此以后,我与陛下生则相伴、死则同眠……尔后余生,我想同你度过每一个日夜。”
明夷将话说的颠三倒四。
她其实不想这样做,也不想将这些话说出口。
这就好像将长剑交给了其他人,而那个人拥有远高于自己的身份权力,维持这遥遥欲坠平衡的,只有虚无的爱意和信任。
她从此以后赤手空拳,嬴政随时可以用这把利剑让她鲜血淋漓、让她痛不欲生。
不论是心灵上,还是身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