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1 / 2)

我给他系着衣带,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

今日的事,各种出乎意料。

这谶言来得甚是及时,显然将秦王也搅糊涂了,对我的兴趣冲淡了许多。我提出告辞的时候,他也未多言,摆摆手,放行了。

回桓府的路上,我走了好一会,仍觉得方才犹如做梦。

秦王说的话一直在耳边反复。

说实话,我很是震惊。

秦王所说的那些云氏过往,皆确有其事。云晁被诛之后,云氏败落,到祖父时,族人稀少,研习家学的子弟更是寥寥无几。祖父虽学而有成,但他以史为鉴,认为云氏过往之灾,皆因这所谓的家学而起。也是因此,他不再像先人那样,以辅佐他人的谋士自居,而是转向谶纬之学,专心偏门。即便如此,祖父行事也一向慎重。他不仅从不让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姓,连真实容貌也仔细隐藏,乔装之法从无疏漏。

据祖父说,就连我的父亲,也不知道他就是璇玑先生。

我问他为何。祖父苦笑,说他曾想将我父亲带上路,以承继此业。但我父亲性情过于敦厚,非此路之才,他考虑良久,终是断了念想。为了不节外生枝,他索性连自己做的事也不说。

此事当是确实,我父母去世随早,但我依稀记得父亲和我说过,祖父一直在外行商,是个商人。后来,祖父回到淮南定居,乡人只知道他是个在外多年发了家,回乡养老的的怪老叟,从来无人知晓过往之事。

也是因此,我以为,这秘密会保守到天荒地老。

在第一次见到秦王的时候,我就认出了他是谁。但我自恃那乔装之术,且事隔多年,以为必然认不出我来。

不料,此人竟如此孽障,认出了我的玉珠,进而像猎犬一般,顺着气味,几乎查清了我的底细。

当然,震惊之余,我很快回过神来。他想他的,祖父早已不在,我咬死不认,他也无可奈何。

最让我在意的,则是他提的条件。

秦王的确是个精明之人,一击即中要害。说实话,我很是纠结了一会。

但我知晓,世上所谓好处,皆交换所得。比如我侍奉公子,是为了将来的逍遥,我尽心尽力,讨好顺从。而秦王又是要给我赎身又是要给我家财,就算他说到做到,代价为何?

皇帝对秦王的防备并非全无道理,他并非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与他交易,无异与虎谋皮。

退一步说,就算他大慈大悲,让我到帐下只不过每日端端茶倒倒水,我也不愿意。我要赎身和田产,无非是为了像从前一样自由自在地过日子,断然不会为此从一个笼子走到另一个笼子。

想通这层,我浑身释然,心情也轻松起来。

秦王贵为藩王,而我不过一个小婢,他断然不会屈尊降贵来纠缠,也不会去跟桓府强要。且秦王必不会在雒阳待太久,说不定过几日便滚蛋,又是一去数年,再也看不到了呢。

“……谁知河汉浅且清,展转思服望明星。”正当我神游之时,公子念着这两句诗,转头问我,“霓生,我总觉得这最后两句似意有所指。你说,所谓明星,可是在暗喻谁人?”

我说:“公子所言有理,但我一时想不出。”

公子颔首,继续琢磨。

我这话当然是骗他的。

那狗屁不通的文法,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我望望外面的天色,还未到午时,出去一趟仍来得及。

第21章 白鹤(上)

午膳之后, 公子回房小憩, 我与管事说身体不适, 要出去找个郎中看看, 告了假,从后门离开了桓府。

我疑心秦王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此事,特别留意了一下身后。

桓府在城西贵胄聚集的阖闾门外, 一向无多少闲人,道路静谧。我绕了几个路口,确定无人跟梢, 放下心来,径自往雒阳大市而去。

大市是雒阳最热闹的去处, 无论油盐百事还是异域奇珍,皆可在此处寻得。且不似淮南,须到集日才有商贩市集, 这里每日都开市,新鲜玩意源源不断, 刚到雒阳之时,让我很是着迷。

大市的街口, 有许多摆摊杂耍的人, 不少行人驻足围观,不时跟着喝彩叫好,将街口堵得水泄不通。

我并不走进去, 挨着街口转而一边, 走进了慈孝里。

此地不在大市里, 却也并不安静。许多商家的货栈设在此处,还有许多屋舍和客栈,专供来雒阳的游商或旅人租住,甚为混杂。

这几日将要入秋,吹了北风,太阳不大,也有些凉爽。我在慈孝里坑坑洼洼的路上走了几丈,没多久,就望见了前方那棵秃了一半的老柳树头。

我掏出那张写着谶言的纸,青玄抄得工整,从头行头字,斜线往下,赫然可见“慈孝里柳树头”。

心中叹气,这般显眼的藏头诗,有经验的人一看便会知晓。过了这许多年,他还是这般全无心机……

柳树头是慈孝里最有名地界,因为许多去大市杂耍卖艺的戏班聚集在此处。除了舞刀弄棒的,叠人吐火的,还有小童最爱看的耍猴逗鸟艺人,栅栏里关着各色禽兽,远远便闻到一股骚臭的味道。

柳树头边上,有一间茶水铺,我走过去,跟店主人拱拱手,道,“店家,借问一声,此处的戏班,可有舞鹤的?”

“玩鹤?”店主人打量我一眼,笑笑,“有好几个,不知小郎君府上要寻怎样的?”

我说:“我家主人看过好些,寻常套路早腻了,不知可有新来的?”

“新来的?有!”店主人笑眯眯,“只是行有行规,小郎君想必知晓……”

“寻舞鹤的么?我家就是!”

这时,一个声音插进来,我转头看去,只见是个高个子的青年,生得浓眉大眼,甚是精神。

店主人拉下脸。

不待他开口,青年拉着我就往别处走:“郎君随我来,要什么样的鹤舞都有,我给你看!”

他脚步甚快,未多时,拐进巷子里,将店主人的咒骂声甩得远远。

待终于停下的时候,他看着我,神色高兴又激动,“霓生,我就知你会来!”说着,他眼圈一红,竟似要哽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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