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完了,連劉賀都被強行送走,強子一個人坐在值班室里聽著電視的聲響。腦子裡的念頭不斷。他的身體極度疲勞,可精神卻一直緊繃著。直到此刻,他才開始後怕。他趕緊點了根煙,發現自己手不自覺地抖。
過去兩天,萬瑤瑤、劉賀、莊昀,每一個人都是在奈何橋上走鋼絲。萬一他去夜霧再遲一點呢?萬一警車的輪兒再偏一點呢?萬一齊大民到的再晚一點呢?任何一個差錯,他廖永強就得後悔一輩子。
強子正在出神,突然有人敲門,一抬頭,是莊昀。
她也睡不著,她一閉眼就是村口那個老女人拼命拉扯她的畫面。她不太懂,自己只是說了真相,為什麼那些村民好徹底陷入了瘋狂。
強子嘆了口氣,琢磨了好一陣,起身走到窗邊,透了個縫兒說:「你要說具體的,我也琢磨不透。但是我想到一件事,可以告訴你聽聽。」說著,他點了根煙。
他說的是九十年代中的一件事。那時候,他和潘隊一起在夜霧抓了不少人,但那個,是唯一一個讓他同情的。
那也是個夏夜,一個衣著寒酸的中年人闖進東大街的雲江 KTV,把正在和朋友唱歌的一個小伙子砍倒在地,然後補了足足十八刀。刀刀深可見骨,三處動脈破裂,濺出的血噴了一牆,把 KTV 碩大的屏幕都糊住了。小伙子當場死亡,他的朋友一窩蜂全跑了。強子趕到的時候,燈球在屋裡亂晃。中年人坐在滿屋的光點下抽著煙,刀扔在地下。
強子見了,問他,誰報的警?他說,我報的,我殺人了,你抓我。強子記得那雙眼睛,一點光沒有,好像兩個黑窟窿。
案情很簡單,那中年人叫吳漢,就是住在夜霧的一個農民,家裡只有幾畝田,窮得很。老婆早跑了,就他和女兒兩個。他女兒吳娟和被殺的小伙子在同一個高中。
小伙子叫劉子軒,江城本地的,長得體面,家裡面也富裕。兩個人一來二去談上了戀愛。結果沒想到,劉子軒趁爸媽不在家,約了女友去家裡玩。兩個人正是你儂我儂的時候,又喝了點酒,就意亂情迷偷吃了禁果。吳娟不出意外的意外懷孕了。這兩個人都慌了神,劉子軒先慫了,怕爸媽知道,也怕學校處分,就硬說這事與他無關。反而罵吳娟,說是她和別人的孩子,她不要臉,是四中潘金蓮。四中潘金蓮,這名號自帶火爆屬性,在學校一下子叫開了。吳娟沒法做人,直接回到家,喝了農藥,百枯草。
送到醫院時,女兒還在跟爸爸吵,滿醫院都聽得到,活蹦亂跳的。可醫生一聽百枯草,立馬緊張起來,再一聽喝的量,就搖頭說沒救了。吳漢根本不相信。醫生搶救的時候,拿藥都是跑著去。可明明藥也吃了,液也輸了,女兒還是慢慢不行了。吳漢說,那一屋子白大褂,最後沒一個能救他女兒。他眼睜睜看著女兒吐血,然後閉上眼睛,死了。死之前,她還說,爸,我怕。吳漢摸著他十八歲的女兒的臉,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爸也怕,怕的骨頭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