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歡鳴著,唱起歌謠,樂調高亢又神秘,沉浸入耳間,縈現並纏繞起良鎝,那些過去所做惡事記憶,速速從身、心、腦中消退,逐漸被曲曲清脆鳥鳴音節替代。
良鎝隨歌而動,抬臂舉手附身間,甚能清晰瞧見體內火熱呼吸氣流,若火山岩漿,正從肺內向上噴,續而繞飛頭頂,與外界氣流融為一體,順ʝ𝒮𝓰暢貫通那剎那,整個人若化成一泓清水,明悟如鱗波層層盪開,自在感似鯨魚潛海,自由遊動。
良鎝額頭與地面,在跪拜中,從生硬頻繁觸碰,直至此刻,因他身心變喜悅,動作越加順暢。
早前他每磕一個頭,都要計 數,當下他四肢柔軟,知覺敏銳,早就忘記呼吸,然而具體數目,卻準確冒在腦海,儘管明知自身早已完成目標,然而這項磕頭運動,現在仿佛充滿魔力,他竟不願停止。
繼而良鎝眼前,逐漸浮現張張臉孔,察觀出那是父母、朋友、親戚、愛過的人、授業老師,僅有數面之緣的人,他所見過的魚、豬、羊、牛、雀、鹿,他瞧見樹木、雕像、畫作、石頭、建築和交通工具,所有臉孔如象形文字,幻化實體模樣,咧嘴狂笑,那是嘲弄的、譏諷的、不壞好意的、冷漠的、奸詐的、訕詭的、猙獰之音,其間還充斥嘶吼音,風吹鈴鐺音,萬獸齊吼音,公雞昂鳴音,孔雀開屏抖羽音,嬰兒嬉笑音,雲彩碰撞音,星星閃爍音,太空迴旋音——在他周身之外密布,好似這片虛空中,任何細小且無止盡盤旋的被創造之音,正齊齊旋轉著,跳躍著,迴蕩著, 應和著,朝向良鎝感官中匯集、凝結,聚成團團充滿不悲不喜光體,隨身語意在無聲間共振出嗡啊吽之音。
它們出自何處?
凝結何時?
或許源自童年時家附近寺院誦經,或許來自長大後通過媒體影像中得聞,或許是五官偶爾間不留神的捕捉,或許因母親臨終前灌輸,又或許它早就久久深藏這 軀體,只是時機不到,不願露出本體。
諸百億種可能性,促使它今日發聲,無有線索能被掌控,它們好似不能被直譯,卻總在默默間,促使良鎝靈魂,渴望掙脫出輪迴束縛,沖向虛空,轟然四散,融入萬物。
周身濕潤沉靜,良鎝趴地上,臉頰黏膩,地板滑溜,恍恍看得見與感受出,周圍惆悵又寂滅,剛剛仿若酣夢一場,汗水沐浴過身體,心跳極快又巨響。
祠堂外吹拂入來兩陣清風,刮動門環叮噹作響,音音隱顯妙語,推動良鎝不由向內覺察與聆聽,隱隱約約凝結絲絲縷縷感悟:宇宙世間,人生里,諸多發生, 諸事分量,人類從沒掂量清。
一輛電動三輪車,載著抽銅菸袋老老頭、帶皮帽半小老頭、一個披著棉被額頭淌汗的年輕小壯漢,在一束手電筒單薄弱光指引中,順著山路繞倆小彎,又繞四個彎,人即將被轉暈時,停在一處登山石階前。
「我幫良鎝哥一塊種樹嗎?」家族裡最小表弟——今晚司機贏甲明詢問。
「你想幫你哥一塊扛命嗎?」六舅爺直言,「解咒這種事,你可別瞎摻乎。」他扯走棉被,吩咐良鎝下三輪車,指著他眉間那片創可貼吆喝,「血浸透了,風一吹,不好受,趕快換個新的!」
良鎝心頭剛剛一暖間,六舅爺順手一指,石梯外,半坡道,「栽樹去吧。」
良鎝疼呵呵地從額間揭下創可貼,良老爸瞅著心疼不已, 不由抹淚,「傷口要止血啊,不停冒血會有生命危險——」
六舅爺呵斥,「你愛兒的心,要用對地方,若過度操心溺愛,傷孩又傷己。」
「看孩子遭罪,我忍不住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