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2 / 2)

聂载沉送走白镜堂,回到屋里,打开请帖,看着上面写着的几列工整的旧式“谨于明日酉时首刻于寒舍敬备薄酒酌恭候聂标统伏望早降”的字样,出神了片刻,慢慢合拢,收了起来。

第35章

次日, 白家包下了位于长堤大马路的大三|元翅皇大酒家,宴请广府巡警营消防营巡防营以及新军中的一众高级官员, 少东家白镜堂代父迎客应酬。当晚, 大三|元里觥筹交错, 欢声笑语, 宾主尽欢,而在傍晚的酉时, 聂载沉则提早一刻,抵达了西关白家的附近。

西关从明朝开始就是广州城最为繁华的地段,到了现在, 这里不但商铺林立, 在西关角的一带, 西关大屋和豪宅更是到处可见。这里居住着广府有钱有势的名门望族、官僚巨贾和新兴的买办新贵。

白宅是座中西合璧的豪宅。前头是粤地特有的骑楼式三层洋房, 门面阔伟, 里头电灯电话等新式设备一应俱全,后头连着一座中式大宅,深七进, 连左右跨院, 厅、轩、花园,一应俱全, 四周浓荫环绕, 附近无人不知。聂载沉问了声路旁几个玩耍的孩童,很容易就找到了大门。

刘广带着人在门口候着,远远看见聂载沉朝着这边走来, 立刻步下台阶去迎,将人接进了大门。

聂载沉步入客厅,脚步自然地顿了一下。

白家客厅的天花板上悬着一盏巨大的西洋水晶灯,外面现在天还没黑,但灯已经开了,放射着耀目的光芒,照得客厅里打过蜡的柚木地板和摆设的红木家具闪闪发亮。正对大门的厅尽头处,有面左右双分直通二楼的扇形楼梯。厅里雕梁画栋,装饰中西合璧,但并没有给人不伦不类之感,格局凝重,又不失豪华和气派。

客厅的角落里站着七八个身穿佣人服的白家下人,少奶奶张琬琰正等在里头,听到动静,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

“聂大人你可来了!老爷晌午起就等着,刚才还问我你到了没呢!快坐!”

她热情地招呼聂载沉,遣丫鬟上茶,又打发人去通知白成山。

白成山这会儿和女儿还有孙子阿宣,三人正在二楼的一间书房里。

白锦绣昨晚回到家中,休息了一晚,精神也就恢复了过来。刚才躺不住,穿了套家常褂裙,来到书房,帮父亲考阿宣的功课。

阿宣背的是《滕王阁序》的一段指定节选,这两天因为姑姑的事,他也无心念书,先前靠着小聪明记住的那点东西早就忘了,抓耳挠腮结结巴巴地背到了“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心里实在不服气,冲白锦绣嚷:“姑姑你会背下面的吗?你要是会,我再背!”

白锦绣笑道:“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她顺手又扯了下阿宣的小辫,“别不服气!我小时候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背的可不比你少!别偷懒,还有一段!”

阿宣气得哇哇叫,书也不背了,跑到白成山的跟前,使劲晃他胳膊。

“爷爷!姑姑老是欺负我!刚才爷爷你都看见了!聂大人早就剪头发了!我也要剪!”

白成山责备了女儿两句,命她往后不许再动孙子的辫。

白锦绣过去哄:“好了好了,是姑姑不好,往后再不动你辫子了,行不?去玩吧,不用背了!”

阿宣不信,依然鼓着嘴,气嘟嘟的一副模样。

白成山见女儿口中说着话,眼睛却不停地瞟向西洋钟,便道:“快到点了,客人应当要来了吧?”

白锦绣不语。

“这个姓聂的年轻人,这回真成了我们白家的恩人。等下他过来,爹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了。绣绣你说,咱们怎么谢人家才好?”

白成山望着女儿,笑问。

白锦绣镇定地道:“爹问我,我怎么知道?爹你自己想呗!”

白成山点头:“那好,既然谢人家了,自然要诚心,爹就把爹最好的东西送给他好了。”

“爷爷,你最好的东西是什么呀?”阿宣好奇地追问。

白成山看着女儿,笑而不语。

白锦绣一顿,忽然若有所悟,脸倏地红了。

“爹你是什么意思!”

白成山咳了一声,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说:“绣绣,爹和你说实话吧,上回你们虽然是在胡闹,把爹气得也是不轻。但过后,爹想了想,这个年轻人还是不错的。爹要是趁这个机会,把他招了做我们白家女婿,你觉得怎么样?”

白锦绣的心啵啵地跳,连白皙的耳垂都羞得泛出了浅浅的粉红色泽。

“老爷,聂大人刚到了,在楼下客厅里!”

这时,门外传来女佣的通报之声。

“说曹操,曹操就到。”白成山笑着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你不吭声,那就是乐意了。那爹就去说了。”

“爹你太坏了!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白锦绣顿了顿脚,捂住脸,在身后父亲发出的开怀笑声中打开门跑了。

聂载沉坐在楼下的客厅里,听着张琬琰和自己应酬说话。

“……镜堂晚上要在大三|元酬客,没法赶回来,聂大人不要见怪……”

他正要应答,忽听楼梯尽头二楼的某个方向隐隐传来一阵说笑声,辨出是白成山和白小姐,不禁略略分神,抬起眼,见张琬琰正含笑看了过来,两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似带了几分审视的意味,顿了一顿,立刻收神,应道:“原本就是我叨扰,少奶奶客气了。”

张琬琰笑道:“你可千万别见外。你救了我小姑,我们白家上下对你是感恩戴德,恨不能掏心相报。等下见了老爷,你有什么想法,别客气,尽管提就是了。昨晚镜堂就和我说过,说定要好好报答你。”

“不敢!少奶奶你言重了。”

聂载沉应道,看见白成山的身影出现在了二楼的楼梯口,起立迎接。

白家晚上这顿饭的主宾是聂载沉,除了他,白成山也邀了几个宗族里的叔伯长辈,一位是告老归乡的前道台,一位从前在京城当过国子监祭酒,剩下几位也都是广府里有头有面的人物。安排座次时,白成山要聂载沉坐主宾首位,其余几人以聂载沉功劳,也是力劝。

耆老当前,聂载沉怎肯贸然上座,以自己辈低为由,再三|退让。几番来去,白成山也就作罢,请其余几人照序入座,聂载沉坐到小辈的位上。

饭桌排位事小,却是以微知著,聂载沉没有居功自重,白成山和白家的几位长辈对他的表现颇为满意,入座后,相互对望了一眼,纷纷点头。

白家女眷没有同桌露面,只阿宣被叫来陪客。他脑后还是拖着那根小辫子,一身小马褂,油绿的背心黑马面,头上还扣了顶镶着碧玉帽正的蓝绸瓜皮帽,人仿佛套在了一只五颜六色的筒子里,一本正经地踱着方步进了饭厅,朝几个白家的老长辈行过旧式礼节后,“哧溜”一下钻到了聂载沉的边上,一屁股坐下去,嘴巴就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聂大人,你完了!我爷爷要把姑姑嫁给你!她可难伺候了!还老是揪我的辫!爷爷骂她都不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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