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連生默了片刻,才搖搖頭,低聲應道:「叔走了。」
他語氣很平淡,平淡到好像是在說今天的天氣,以至於肖大成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繼而大驚失色,及時地緊緊捂住嘴巴,才阻止自己尖叫出聲。
棚里的工人陸陸續續起來,若是知道裡面死了個人,只怕會惹來麻煩。
肖大成坐在連生身旁,一動不敢動,不敢再往表叔那邊瞧,因為表叔已經由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屍體。他膽子小,與表叔的那點交情,遠遠不足以抵消他對死人的恐懼。
而此時的孟連生比表叔更加瘮人,雖然看起來面色如常,但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睜得很大,許久都不眨一下,仿佛也已經變成了個活死人。
肖大成徹底被嚇壞了。
及至棚里的工人都去上工,孟連生的黑眼珠才微微動了動。他慢慢坐起身,伸手為表叔整理好衣裳。
表叔的面容很安詳,仿佛離開得並不痛苦。
肖大成見孟連生活過來,終於敢出聲,哆哆嗦嗦問:「連生,你要帶叔回老家嗎?」
孟連生沉默片刻,搖頭:「路途太遠,手上錢也不夠,就算僱到了車馬,等回到家,屍體也得發臭。我晚上去郊外找個亂葬崗先把叔葬下,等有錢了再幫他遷墳立碑。」
肖大成因為不敢看表叔,只能一錯不錯地盯著孟連生,聽他這樣說,深以為然地點頭:「也只能這樣,我跟你一起。」
「不用了。」
肖大成沒有堅持,畢竟還是害怕。
孟連生在垃圾場裡撿來一隻輪子和一塊木板,做了一隻簡易獨輪車,將裹著棉被的表叔綁在上面,在暮色四合時,拖著這隻小車,朝南郊行去。
碼頭上魚龍混雜,來自五湖四海的人,操著不同口音,來來去去十分隨意,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平平無奇的中年人,在某個夜晚悄無聲息死去。
月明星稀的夜晚,孟連生形單影隻地走在空無一人的路上,十里洋場的繁華漸漸遠去,這段漫長的旅程,陪伴他的只有表叔早已僵硬的屍身。
*
與此同時,滬郊松江城內的一間溫暖馨香的鄰水小館裡,沈玉桐正與龍嘉林對飲小酌。
龍嘉林明日就要啟程回豫北,邀他一同游古城吃鱸魚聽小曲。沈玉桐欣然赴約,就當是為好友踐行。
這家小館歌女和鱸魚都是一絕,梨花木圓桌上的清蒸鱸魚已經吃了一半,坐在前方彈唱的歌女,也唱到了一半。
歌女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花一樣的年紀,臉上只搓了點胭脂,也美得很,每每唱到婉轉處,眼神顧盼流波,是恰如其分的嬌羞與嫵媚。
沈玉桐和龍嘉林今晚都穿著長衫,兩人也都是英俊的男子。只是沈玉桐氣質溫潤儒雅,穿上長衫,自帶一派風流雅士的氣質。而龍嘉林則要粗獷太多,一身天青色長衫穿在他身上,不顯風雅,倒有幾分盛氣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