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筑道:“只是这满满一桌,我们三人如何吃得完?苏州大旱,民生疾苦,国库银子拨出去好些,连宫内都在削减用度,如今家内也不可太过了。”
裴青薇闻言脸色微变,一时无言。
娆荼忙笑道:“宴冰,你也忒不会说话!夫人这不是看你回来,才费尽了心思哄你开心。你个铁石心肠的,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还训斥起来?”
沈筑皱眉,“我好好说句话,哪是训斥?偏你这么多解读。”
裴青薇紧紧握着拳头,她听得清清楚楚,刚才娆荼叫的是“宴冰”,她是什么东西,怎么能叫他的字?
她温和一笑:“听说今天妹妹出去了,去了何处?”
“在街上随意逛一逛罢了,遇上北境使团抵城,那场面,真是好气派。只可惜夫人无缘得见。”
裴氏笑了笑,对旁边侍立的丫头银壶挥了挥手,银壶捧出一块紫玉出来,“这是五王爷送来的,说是娆夫人今日遗在绿兰楼的。”
沈筑听到“五王爷”时神色便已然不对,又听说“绿兰楼”三个字,顿时黑了脸,看向娆荼冷冷道:“你去了绿兰楼,还和萧彦宁?”
娆荼不动声色,起身走到银壶面前接过紫玉,心中问候了一声萧彦宁他祖宗,转头对沈筑道:“是去过,不过不是和五王一起。”
沈筑淡淡道:“敢编一个字,你知道后果。”
娆荼心里默念一句:“山鬼,这事少不得你来背锅了。”深吸了一口气,便道:“妾今日闲来无事,就想去街上逛一逛,哪知山鬼那个死丫头,非要拉我去乐楼听曲儿,我本来是要一口回绝的,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他端起一杯茶,慢饮了一口,看起来还算冷静。
娆荼便老老实实道:“我听见五王爷的声音,问人会不会唱《菩萨蛮》,心里好奇,也就进去看了看,也在厢房里招了个歌女,叫九歌的。我就让她唱菩萨蛮,哪知她十分不敢。我也很纳闷,就让她换了首《春江花月夜》,唱到一半,弦断了,我给了一百两银子赏钱,她便退下了。正也要走,墙却忽然塌了,摔进来一个没穿衣服的姑娘……”
沈筑听她啰哩啰嗦讲了一堆,脸上还是淡淡的,又饮了一口茶,“然后呢?”
娆荼见他居然一点都不惊讶,只好咬着牙继续道:“然后我就看见隔壁房间的五王爷了,他穿的也少。但是!我保证我什么都没看到,你知道,撞破人家光天化日之下行苟且事,这得多尴尬啊!我拉着山鬼一溜烟就跑了,不曾想落了这紫玉珮。”
沈筑冷笑,“菩萨蛮?你听见五王问菩萨蛮,还敢去瞧,娆荼,是我太不约束你了?”
娆荼拧着眉道:“妾发誓,真的不知菩萨蛮有何古怪,求宴冰赐教。”
沈筑挥了挥袖,“你胆子大了,敢逛乐楼。”
如果娆荼此时说一句服软认错的话,此事也就过去了,可那并不是娆荼的做派。她垂眸道:“妾原也是从烟花之地出来的。”
沈筑闻言,压集在心头的怒意终于爆发了,抬起手里的茶盅泼了娆荼一脸茶水,拍案怒道:“你给我滚回去,跪在梅花坞外。”
娆荼被泼了一脸茶渍,她不可思议地看了沈筑一眼,抬袖擦了擦脸,随即一抹浅笑浮上嘴角,“好。”
说罢转身,再也不看他一眼,径直去了。
沈筑看着门外,看她一袭红衣的背影落入黑暗,他缓缓坐在椅上,碰的一声,手中的茶盅被捏碎,血立即从他的手指间涌了出来。
裴青薇吃了一惊,捧起他的手道:“宴冰,那不过是个烟花女子,你高兴便宠她几天,不高兴便不理会就是了,何苦伤了自己!”
沈筑抽回双手,看向裴青薇冷声问:“紫玉是五王亲自送来的?我要听实话。”
裴青薇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点了点头,“五王爷送给了门房,说是娆荼落在绿兰楼的。”
他心中微安,不管五王打的什么主意,但既然是他亲自送来的,说明心间还算坦荡。他起身朝门外走,裴青薇小跑几步拉住他,“宴冰,犯不着为她生气,你累了一天,先吃点东西吧。我在屋内熏了檀香,待会你沐浴一番,好好睡一觉。”
沈筑摇头道:“北境使团来了,皇上命我布置宫宴,你先安置吧,好好将养,莫要整日劳心费神。”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轻淡,裴氏却听出了弦外之音,不由松了手,愣愣地由他的身影消失在暗中。
她扶门站了许久,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宴冰,我为你消耗了这么多年,还不如一个烟花女子吗?”
丫头银壶走上前扶住裴氏,“夫人放心,那狐媚子生性放浪,迟早遭大人厌恶,不必放在眼里。”
裴氏摇头:“你不懂,大人眼里是娆荼,心里装着的,却是那个贱人!”
娆荼独自走到水岸边,小顺等在那里,看见娆荼连忙上前笑道:“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娆荼狠狠瞪了小顺一眼,抬脚朝他膝盖踢了一下,骂道:“我几时回来,是我乐意,与你个叛徒不相干。”
小顺懵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怎么回事,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哭道:“姑娘,大人说要上刑,逼我将那天的事原原本本说出来,我要不说,一定死无全尸啊……”
娆荼冷冷道:“我生平最恨立场不坚定之人,你在这里跪着罢!”说罢径直跳上了船,撑着桨划到了对岸,回到梅花坞暖阁一问,山鬼柳杏都被杨谦带走,娆荼不由冷笑。
春夏秋冬看她外衫湿了,头发上还沾着茶叶片,不由惊恐,忙问是怎么回事。
娆荼不让她们理会,“你们不必管我,去岸边给我看着,若见姓沈的来,回来通报我一声。”说着自顾自脱下外衫扔在外面地上,又命端一盆冷水在外面,她自顾自在灯下看书。
春夏秋冬莫名其妙,只好照做。
这里山鬼在沈筑书院里,小丫头感觉很绝望,莫名其妙地被叫过来,着实盘问了一通乐楼的事,她一五一十说了,只掩去是她拉着娆荼进去的事实,不知怎么沈大人还是发了一通邪火,又赏了三十板子。
这次执板的是杨谦,山鬼道:“先给我来一壶烧酒半斤牛肉。”
杨谦十分为难,从腰间解下一个酒葫芦:“牛肉没有,烧酒倒是还有半壶。”
山鬼接过酒壶狠狠喝了几口,抹了抹嘴,趴在长凳上,咬住一缕头发决然道:“打吧!”
杨谦的板子十分响,不过落在屁股上倒也不太疼,山鬼不由怀疑是不是她屁股上的肉变厚了。
打完了山鬼,小丫头居然还可以站起来走路。
沈筑伏案写奏折,写了撕撕了写,眼睛盯着纸上的字,看到的却是娆荼被泼了一脸后的惊讶与凉薄表情,他狠狠将饱蘸浓墨的笔头往纸上一敲,起身犹如困兽一般在屋内走来走去。
将子时,春夏和秋冬两个丫头在湖边张望沈筑的人影,两人几乎没冻死。秋冬跺着脚道:“我快受不住了,咱们跟了这样的主子,还不如在公主府提心吊胆呢!至少公主看不到咱们,也不会想着这么折腾。”